月娘和吕媭这才回过神来，奔进了屋中找吕雉。

此时吕雉，已然带着孩子收拾好东西出来了。

“大嫂，吕媭，你们先上车，往关中方向走，关中是刘邦的地盘，此时已然安定，你们又不是刘邦亲眷，先用自家的马车带着爹娘离开。”吕雉镇定了下来，沉着应对道。

月娘和吕媭自然是没有什么异议的，带着爹娘孩子，还有付小娥一众人，并上了刘邦留下来守沛县的几个士兵，上了车。

“小姑，不若你也跟我们一同走吧，刘邦他们自然会了解的。”月娘不放心吕雉等人，依依不舍地喊道。

吕雉却摇了摇头，轻声道：“我是他的妻子，刘乐刘盈是他的子女，公爹是他的父亲，他如此遭此大难，正是需要家人安抚的时候，若是我们也弃他而去，他难免会心灰意冷，一蹶不振。”

她说得在理，若是刘邦从此事败，吕雉弃他而去，难免会夫妻生出嫌隙来，若是他日后事成，这也会成为他心中的一根刺。

所以吕雉的做法是对的，她留下了刘老汉，刘乐和刘盈，她要与刘邦共患难同甘苦。

然而，沈食其却也留了下来，他放心不下吕雉。

“沈大哥，你也随大嫂他们先行离开。”吕雉不忍他这般，开声劝道。

沈食其摇了摇头：“当日汉王离开，托我照顾好你，我怎能弃你而去呢？”

吕雉知道他执拗，也就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站在不远处的张良，目光沉沉地盯着沈食其，默默攥紧了拳头。

他是男人，自然看得通透沈食其眼底的情意，他分明就是意在吕雉，却扯来刘邦做借口。还有刘邦，怎么会容许这么一个人留在自己的妻子身边？此人容颜绝色，又与吕雉朝夕相对。

他本来刚刚强行压抑下去的妒火，又被轻易挑起，将他的心灼烧得如同一捧灰烬。

为什么？为什么随意一个人，都能够受灾她身边？而她，却要逼着自己离开？

吕雉此时，正侧身过去，附在沈食其耳边低声说着话：“沈大哥，乐儿和刘盈交给你了。”

沈食其点了点头，神色坚定道：“你且放心。”

她并没有什么不放心的，沈食其对待刘乐和刘盈，那可真是堪比亲儿，就连刘邦也没有对孩子这般好。

吕雉交待了沈食其看顾孩子，抬起眼，只见张良正目光深沉地盯着自己，深邃的眼底，神色不明。

她微微咬了咬唇瓣，上前几步，缓缓向他走去，靠近他的时候，她心跳突地急促了起来，竟生出一种忐忑和心虚的感觉来。

吕雉微微伸手攥紧了自己的衣摆，低声道：“先生，你赶紧骑马离开吧，现在出发去追成公子，兴许还能追得上。”

张良恍若未闻，本来幽暗的眸光却在瞬间咻的窜起一股火光来。

他逼近了一步，目光炯炯的盯着吕雉,声音暗哑：“他是谁？”

吕雉面上有些慌乱，用余光瞥了沈食其原来站的地方一眼，只见到他的背影已然往屋内去，她垂下眼帘，声音刻意压低：“他叫沈食其，是我的救命恩人，当初我生乐儿，刘邦恰好犯事被官府通缉，县令要捉我下狱威胁刘邦，我一个人怀着孩子逃至深山，身体劳累，导致了早产，是他救了我，替我接生，救下了我们母女。”

“所以你可以将他留在身边生死与共，我却不能？你可以留他在你身边，却要千方百计赶我走？”张良脸色晦暗，眼底怒意与妒意相互交织，汇成一层阴翳。

他向来是温润如玉，端方柔和的人，这般阴冷的目光，从前吕雉从未在他眼底看到过。吕雉只觉得有些心惊，觉得张良变得令她有些陌生了。

是啊，十几年的时间，是真真切切，一日一日地过去的，并非是弹指之间。

“你跟他不一样,我与他清清白白，只是知心好友。”吕雉退了一步，低声道。

张良却又逼近了上来，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苦笑：“难道如今，我们不是清清白白的吗？我不过想守护在你身边，你却不肯给我一个机会？刘邦能容他，却不能容我吗？”

他这话说得实在是过分了，吕雉是作梦也想不到，这样的话，会从那个温润淡静的张子房口里说出来。

她脸上腾地滚烫一片，升起了一片火辣的怒意，克制不住脾气，抬手就狠狠地在张良脸上甩了一巴掌。

啪的一声，将两个人都震住了。

张良并没有动作，只是目光凉薄地看着她，眼底一片哀戚。

吕雉的手和唇瓣都有些微微的颤抖，她倒抽了一口凉气，这才缓缓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声音轻轻道：“你高看刘邦了，沈大哥——他是个阴阳人。”

她这话毕，便僵硬地转过身子，冷声道：“先生，今日种种，你我只当是做梦吧，如今刘邦有难，我是他的妻子，应该与他甘苦与共，这事儿，跟你没有关系，天高海阔，山长水远，你是自由的。”

她说完这话，便不再作声，折身往屋子里去了。

张良愣愣地看着她决绝离开的身影,唇角那抹自嘲的笑意更深了。

天高海阔吗？山长水远吗？可是他的心困在她的身上，她在哪儿，他的心就在哪儿啊。要他离开，不是剜心剔骨吗？这样的痛苦，他已然受了十几年，如今她就在眼前，触手可及，他为何还要去受那夜不能寐茶饭不思的煎熬和痛楚？

为何？为何要对他这般残忍？他不求再续前缘，不过是想守护着她，能看她一眼而已——

当日他被秦兵追杀，万箭穿心，他那时候觉得，这世间，应该不会有比深受重伤更痛的苦楚了。

后来他几近成了一个废人，躺在榻上足足三年，经历了漫长而幽暗的煎熬，那时他也觉得，这世间，应该不会再有比这更深的苦楚了。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还有的，这世间苦楚太多，绵绵无尽，不是他张子房能够尝遍的。

张良抬起眼，本来明媚的天色晦暗了下来，院子跟前，是一刻繁茂桃树，新叶青青，桃花初绽，一阵风吹过，有花瓣轻轻飘落，旋转而下。

张良伸出手掌，接住了一瓣，掌心间明媚的粉红，刺痛了他的眼睛。

“先生，那树好高，你替我摘枝花儿好吗？”

“平日练功总是偷懒，如今连棵树都爬不上去？”

“先生，你看那花开得多好，求你了，替我摘一枝嘛。”

往日种种，犹言在耳，却已然物是人非。

张良难过，吕雉心里自然也是不好受的，可是如今形势，容不得她儿女情长了。

不过半刻钟的时间，刘邦的车马就风尘仆仆地回到了沛县。

当日项羽从关中回到彭城，那可是衣锦还乡，可刘邦这番，却是狼狈回乡，将伤兵散，刘邦脸上还有些血迹。

“娘子，东西都收拾好了？”刘邦并没有下车，直接在外面嚎了吕雉一句。

他探出头来，竟看到站在一边的张良，有些吃惊，急忙掀开帘子下车，高兴道：“张先生，听说那项羽小子将韩候杀了？你怎的在此处？”

张良压抑住自己心底汹涌的复杂情绪，抬起眼，对上了刘邦，神色悲切道：“就是因为他杀了韩候，所以我特地来投奔汉王，听说汉王败走彭城，子房料到汉王会归家，特地在此等候。”

“先生能够加入我帐下，我自是欢喜，自是如今我兵将死的死伤的伤，被那小子打得溃散，恐怕无翻身之日。”刘邦想不到自己五十多万的联军守着这彭城，竟被那项羽带着三万精兵打得落花流水，当真是耻辱啊，耻辱啊！

“汉王不需多虑，你还占据关中，关中物产丰饶，粮草充足，只要留得青山在，哪怕没柴烧。”张良神色不动，淡淡道。

这个时候，吕雉已然抱着刘盈，一手牵着刘乐出来了，虽然是春日，但是天气还是带着一丝凉意的，尤其是坐车，更是要保暖，所以吕雉给两个孩子都穿的有些严实，尤其是刘乐，穿了一件小斗篷，遮住了大半娇俏秀美的脸。

“我大哥和三弟呢？”吕雉扫了一眼刘邦带着的百余人马，并不见吕泽和吕释之，当下就急了，奔到刘邦跟前，问道。

“你放心，大舅小舅都没事，与樊哙一起，我们兵分两路，他往下邑去，我兜路来接你们，这就去与他汇合。”刘邦赶紧安抚道。

吕雉这才松了一口气，将怀里的刘盈递给了他。

“长话短说，赶紧上车吧。”刘邦抱过孩子，又搀了一把吕雉，几人上了马车。刘邦，刘乐，刘盈，吕雉一车，车里还有周昌，赶车的人是夏侯婴，这车子不大，已然挤满了人。

沈食其和刘老汉，还有其他两人，坐在后面的马车，张良也随身后的护卫一同，骑马跟了上来。

一行人匆匆忙忙地开始赶路，刚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就见身后浓烟滚滚，竟是那楚军追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