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韩摸了摸她的脸颊，替她拭掉眼泪，声音柔和：“我怎么会死，我答应过你，我绝对会平安回来的，你且放宽心，我们今日还要去拜访唐公的。”

拜访唐公？

这是哪一天？她回到了哪一天？

吕雉思绪乱了，眼前的张韩却又突地消失了，剩下她站在茫茫菊花丛中。

“张韩，张子房！张良！你给我出来！你在哪儿？”吕雉一边竭力跑着，一边撕心裂肺地嘶吼着。

“别走，别走——给我回来！给我回来！”吕雉跑到力竭，跪倒在菊花丛中，哭得不能自已，“你别丢下我，别丢下我——不要——”

“娘子，别哭了，我在这呢。”又是一道温柔的嗓音，吕雉抬起眼一看，张韩正在她跟前，手里捧着一大丛菊花，笑颜温和，容色绝世。

“先生，你抱我，我走不动了——”吕雉喜极而泣，出声哀求道。

“好。”张韩上前一步，才伸出双手，吕雉还没有来得及搭上他的手，眼前的画面又是猛地一转，她又置身到了出嫁那日。

刘邦坐在高头大马上迎娶她，吕泽将她背了出来。

“不，我不要，我不要嫁给他！”吕雉扯掉了自己的盖头，可周遭仍旧敲敲打打，在办着喜事，她竭力嘶吼，却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娘子——”醉意熏染的刘邦上前，脱掉了她的喜服。

“不是！我不是！我不是你娘子！张子房！你救我！你救我！救我——”吕雉剧烈挣扎了起来，声音嘶哑地尖叫。

她猛地睁开了眼睛，惊出了一身冷汗和眼泪。

原是做梦了，原是做梦了。

吕雉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神思这才慢慢回笼过来。

虽是做梦，可梦中张韩在自己眼前消失的那种感觉却无比真实，她此时此刻，仍能感到那锥心痛楚。

吕雉微微颤抖着手指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脑袋昏沉地起来，自己打了水洗了个脸。

她还没有拧干手中的毛巾，门外就传来了嘈杂声。

“小贱奴，你给我滚开，叫那姓吕的出来！”又是刘家大嫂的尖锐声音。

吕雉顿觉头痛，就连刚刚平静的太阳穴都又开始突突直跳了。

她整了整自己睡皱的衣裳，端正了神色，推开房门出来。

香儿和那刘大嫂的动作都是一顿，那刘大嫂扫了她一眼，冷讽道：“有钱人家的女儿就是不一样，大白天的在房里睡觉，当真是过得惬意。”

吕雉现在没有丝毫心情跟她周旋，直接冷下了脸色，声音淡淡道：“大嫂有话直说，不需拐弯抹角的。”

“哼，口气倒是挺大的，这才过门几天，就想骑到我头上去了吗？”刘大嫂叉着腰，尖声质问道，“是不是你怂恿三叔来分家的？分家也就罢了，竟还要我种好的那些田地，三叔向来脚上不曾沾泥，那田地若不是我和老二家的打理这么多年，哪有今天的肥沃，现在倒好了，他腰板子硬了，想要回去便要回去了？”

刘邦原是去找公爹分家了，吕雉心里对这刘大嫂实在是烦不胜烦了，能够早点分家搬出去，她也是乐意之极。

她点了点头，示意她听到了，但并没有说什么，反而提起脚步直接往外面走。

这样彻底的无视，刘大嫂当时就炸毛了，大吼了一声道：“姓吕的，我跟你说话，你哑巴了吗？你这是却哪里？是去找你有钱娘家帮忙还是县令亲戚啊？”

吕雉被她尖锐的嗓门吼的直头痛，忽然目光冷厉地回过头，神色阴沉地瞥了她一眼，声音疏淡道：“我听见了，不是要分家吗？那我自然是要到公爹跟前说清楚，跟大嫂私下说，又子怎么算分家？”

刘大嫂被她那冷森一瞥唬住，一时半刻的竟也没在吭声，提了提粗布裙摆，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的到了正厅，果然刘邦几个兄弟都在，公婆二嫂也都在，人都齐了。

本就是刘老汉让大嫂去唤吕雉的，众人见她来了，倒也没有说什么，吕雉见这情况都明白了，率先开口先发制人道：“夫君，方才大嫂到屋子里辱骂我，说我示意你分家，抢她的田地，这是怎么回事？”

刘邦听吕雉这么一说，本来就不太好的面色瞬间阴沉了下来，目光冷然地盯着刘伯：“大哥，你听见没有，大嫂是怎么说我媳妇的？这田地我原是想给你的，可是你们实在是欺人太甚了，今天我就把话摞在这儿了，这个家非分不可了，该我的，都是我的！不管田地还是房子！”

刘伯有些恼怒地扫了刘大嫂一眼，刘大嫂本来就不是能藏住情绪的人，当即气得跳了出来，指着刘邦的鼻子骂道：“你这个混小子，你向来都不种田地，你要田地何用？这两年，若不是我和老二家的帮你打理，种了食粮，你那地早就慌了，现在娶了狐媚子，被人吹了枕边风，便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要拿回田地送给你岳父吗？他们是异乡人，想买些土地是吧？”

这话说得真是荒唐之极，她嫁过来，刘家酒席彩礼都是一分不出，她吕家拿这钱，不知道能买多少地了！

吕雉默默攥紧了拳头，指甲都陷进了手心里，说实在的，她是不屑于跟刘大嫂这等乡野村妇争论的，但最怕人言可畏，她连累了爹娘举家搬迁到这人生地不熟的沛县来，若是又因为她让别人编排出岳家贪图女婿田地这等闲话，实在是愧爹娘二十多年来的娇宠。

“大嫂这话说得实在过分了。”吕雉站出来，却没有给刘大嫂一个正眼，反而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刘邦，一字一顿地质问道，“夫君，我问你，你到我家中我，我爹娘可曾问过你关于田地的事情？”

“没有，没有，就是教了一些为人处事道理。”刘邦见自家娘子真是生气了，心里也有些发虚，连连摇头。

“那我再问你，我们说亲至今，我吕家可曾拿过你刘家一针一线半两钱？”吕雉接着质问道，连声音也提高了两度。

说到这个，刘邦更是愈发心虚，就连刘老爹也是心虚的。

自古以来都是娶媳妇，出彩礼办酒席，吕雉这样的，当真是头一回，要不怎么整个沛县都道那刘邦走了好运道。

“没有，没有！”刘邦看了刘老爹一眼，又是连连摇头。

“这个关田地什么事，你要自己倒贴钱嫁进来，那是你恨嫁，怨不得我们家不出钱！”刘大嫂见她把话题扯远了，心里一急，口不择言道。

刘邦见她越说越过分了，忍不住狠狠地白了她一眼。

他一向笑嘻嘻的，甚少有发怒的时候，这么一瞪，倒是把刘大嫂吓着了，生生卡住了后半段话。

“我吕家缺的是女婿，不是钱，若要田地，我拿这酒席钱彩礼钱，不知道能买上多少了，何苦要你刘邦分的一亩三分地？”吕雉冷笑道，“我吕雉有时候好说话，却并不代表我是傻的，既然是分家，公爹也有四个儿子，那就要分得公正公平，勿要落人口舌，难道因为刘邦不喜种地，便不分田地了吗？那小叔还差个媳妇，岂不是要分个媳妇吗？”

“三嫂妙语。”一直在一边看戏的刘交适时地接上了吕雉的话，并且对她微微一笑。

“要分可以！但这地里都种了食粮，那怎么办？”刘伯和刘仲相对一眼，都有些纳闷。

“对，这么多年，都是我和老二家的辛辛苦苦打理，要不然，那地里早就长荒了！现在请个短工还要给钱呢，分地可以，把这些操劳的钱财都给我算上，我便把地给你！”刘大嫂此时转过弯来了。

刘邦正气得要骂人，吕雉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淡淡地睨了刘大嫂一眼，不疾不徐道：“大嫂倒是提醒了我，早前我在家中，便有许多庄子，庄子上雇了农户来种地，跟大嫂说得倒是差不离，但那农户非但不要我给操劳钱，还要给我交租，大嫂你觉得你这话合适吗？你种了刘邦的田地这么多年，打的粮食可曾分他一点半点，可曾向他交租？”

吕雉当真是长了眼界，啧啧称奇。

刘大嫂被她怼得满脸憋红，还要说什么，却被刘老爹喝住了。

“好了，别吵了，像什么样子！分便分吧！就按照老三媳妇说的，老宅子归我，田地你们各自分了，前后都有院子，日后你们便自己攒了钱起房子！每年要供粮给我和你们娘吃便是！至于给多少，那便看收成！”

这么一说，老二媳妇又嘀咕了：“娘只管帮补小叔，又不给帮补我们——”

“这样吧，日后娘的粮食，大哥二哥，你们可以不出，我自己出就行。爹的粮食，由我们三个平分，每人轮流给一月，日后四弟成婚，也是我出钱，伺候便由他照顾娘。”吕雉见他们还要折腾，忍不住出声打断了。

就一个老太太，能吃多少口粮？

“三弟妹真是财大气粗，四弟还不赶紧谢过你三嫂，免得三弟妹反悔。”那二嫂想不懂吕雉竟敢如此说，心里有些泛酸，忍不住揶揄了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