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夏歌说的那样。

父亲同意了她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在她走之前, 他还让她去问楚刀祭灵。

楚刀祭灵拦住了她, 让她带它走。

——那么骄傲的楚刀祭灵就那么突然的拦住了她, 说要跟她走？

为什么？

若是她手上有了楚刀祭灵，只要她想走, 那么天涯何处, 谁都拦不住她。

如果, 如果这是父亲……

下一刻, 楚瑶恍然间醍醐灌顶, 而在这一刻, 身上的楚刀祭灵一下脱离, 慢慢飘到她手上。

衣魅只有脱离主人身体，才能说话。

楚刀祭灵似乎有什么话想要告诉她。

楚瑶没等它说，声音有些艰涩的问，“你当初为什么一定要跟我走？”

从小到大, 她在它面前跪了那么多年，也没见它显灵一次, 偏偏只有那一次, 只有她要走的那一次, 突然就上来拦住了她。

楚刀祭灵沉默了半晌，道：“夏歌说的没有错。”

“……你父亲虽然留了遗书，但是他并不想让你嫁给常家人。”

——她不是想问这个！

楚瑶问：“你那次为什么……”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为什么要跟她走？

“我是一般不会出现，除非楚家风雨飘摇。”楚刀祭灵明白她想问什么，顿了顿，道, “因为楚衣私下的一些动作，想来你也知道……楚家如今看似风光，其实早已摇摇欲坠，你父亲知道你并不想那么快接掌家族，楚衣又迫切想要得到她原来的一切，因此你父亲心中也有计量——他对楚衣心有亏欠，本来是打算将楚衣立为家主，平其不平，也算是放了你自由，两全其美。又楚衣因其满心仇恨，若是为主，必然不会好好经营楚家……这些你父亲都是知道的。他本打算让楚衣为主后，以某种名义让你带着我游历四方，就像当初的楚王复兴自己的国家那般，等到修炼有成，闯出一番名声后，再回来复兴在风雨飘摇的家族。”

楚瑶面色微微有些苍白。

“因为之前你父亲已经与我约定好。”楚刀祭灵道，“再加上我算到楚家的确气数微末，因此无论你以何种理由来见我，我都会让你带走我。”

当然，它会那么轻易的同意楚战的提议，还有另一层……当然，不说也罢。

“其实你父亲一直都知道你在想什么。”楚刀祭灵道，“但是他亦是漩涡之鱼，身不由己，生前无法打算，因此只能打理好身后的事情。”

夏歌刚刚说。

——关于这纸遗书的真正答案，你父亲一定很早，很早就告诉你了。

是的……她说的并没有错。

父亲很久很久之前，就为了她，悔过常家的婚事。

——哪怕落了坏名声，也要以最骄傲的姿态活着！

楚衣沉默了很久，最后问它，“父亲……还说了什么吗？”

楚刀祭灵道，“他没再说什么，但我看得出来，你父亲当年自由自在闯荡江湖，学了一身好本事才来继承楚家——他也希望你能真正的为自己活着。”

只有自由的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才有可能真正的达到至臻神境，登峰造极。

而他留下了那纸遗书，让她嫁入常家，则是因为他希望楚瑶可以自己想通这一切。

如果嫁给常家，不是你所希望的。

那么，就反抗吧。

压迫给你，楚刀祭灵给你，选择也给你，等到了极致，那便披荆斩棘，拿起利剑，无所畏惧的，去做你真正想要做的事情。

这便是她父亲，临终前教给她的最后一课。

楚瑶沉默了半晌，终于慢慢明白了父亲的一片苦心。

而真正“自由”之前，首先要学会的，就是拿起剑，打破自己禁锢自己的“墨守陈规”。

慢慢的，楚瑶唇角的弧度慢慢越弯越大，最后“哈哈哈”的笑出声来。

夏歌看着她，目光依然很亮。

楚瑶笑完后，看着夏歌，目光柔和，“谢谢。”

夏歌嘿嘿一笑，掩饰着自己的一些不知所措，其实她也不懂楚父真正的意思，但是……

就像她之前所说的，楚父既然已经不顾名声为了楚瑶悔过一次婚，那么自然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也许有人会说因为楚家被势大的常家所迫，但是夏歌并不这么认为。

她是这样想的，就这样说了，错了也没关系，她就是不想让楚瑶嫁进常家！

“我知道我该怎么做了。”楚瑶望着她，弯起的唇边露出了虎牙，浅褐色的眼睛微微亮，“下次请你喝酒——但抱歉，你大概是喝不到我的花雕了。”

夏歌笑道：“没关系，比起花雕，我更想那日你带的竹叶青。”

一时间，两人仿佛消除了所有的隔阂和无措，回到了在菱溪的从前。

顾佩玖远远望着相视而笑的两人，一低头就看见自己手腕绿色丝带无声无息的飘扬。

顾佩玖想，太绿了。

这样不行。

她微微扬眉，正思索着用什么方式打断叙旧的两个人会比较自然的时候，一阵微风吹过，卷来了莫名的魔气！

顾佩玖一下抬起了头，一眼望到了西南方，目光陡然锐利了起来！

夏歌正和楚瑶说着话，蓦地瞳孔微微一缩，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浑身上下一阵恶寒。楚瑶一下发现了她的不对劲，“怎么了？”

夏歌摸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我也不知道……就突然觉得有种很恶心的感觉。”

“风城，是风城那边！”

那群迎轿的人突然一阵骚动，“看天上——看天上那是什么？”

风城在长安的西南方向。

夏歌和楚瑶一瞬间望过去，便见西南方的天空一片阴惨惨暗沉沉的红黑色，翻涌着滚滚的煞气和鬼气！

发生了什么？！

夏歌一时间有些懵，她和师姐的计划本来就是把楚瑶劫走，风城那边是叶泽寻仇的战场，本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但现在看来——那边似乎出了一点变故？

楚瑶看着看着，表情忽然微微一变，“阿妹今日去了风城！！”

夏歌一惊，脱口而出：“小蝴蝶在风城？！”

楚瑶看她：“什么？”小蝴蝶？

夏歌惊觉失言，咳了咳，“……你妹妹好好的去风城做什么？”

口气虽然努力自然，但不难听出里面的急意。

楚瑶定定地看了她半晌，随后轻叹了口气，有些不自在的说，“……她昨日跟我说她今日要亲自去常家商量一下之前聘礼的事情。”

夏歌：“……”

楚衣真是到了最后也不忘了膈应一下自己的阿姐啊。

“……我不能放下阿妹不管。”楚瑶微微攥紧了拳头，“……父亲既然走了，还留下了那样的话……无论如何，我都要去风城看看。”

常念已经下了马，远远的看着他们，别人都在看风城的方向，焦虑的讨论着风城可能发生的变故，他却什么也没有管，只是看着夏歌出神。

夏歌自然感觉到了他的目光，跟楚瑶示意了一下，“你且等一下，常刃是个老贼，风城那边不能擅闯，我先去打探打探。”

随后一个闪身来到了常念身前。

常念正看着夏歌出神呢，冷不丁看见主人公来到自己身前，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看清楚是夏歌，又默默把那一步收了回来。

“那边——是怎么回事？”

夏歌指了指风城方向的煞气，问他，“你知道吗？”

常家上上下下，她只对常念稍微有一点好感。

常念看着她，摇摇头，说：“我不知道，阿妹。”

夏歌鸡皮疙瘩一下出来了：“……你别喊我阿妹。”

常念有点固执的说：“但你就是我阿妹。”

夏歌：“……”

“我……父亲做的事情，我很抱歉……”常念看着她，很显然是想说点什么的，但说着说着就有点语无伦次了，最后垂下头说，“我没办法阻止父亲，所以……再叫你一声阿妹，我就不叫了。”

随后抬眼看她，认真的喊了一声，“阿妹。”

夏歌一时间，也不知道是应还是不应。

最后踌躇了半晌：“……嗯。”

常念虽然是常家的人，但是至少对她而言，并不坏。

常念眼睛猛地一亮。

夏歌不自在的后退了一步，突然认了个便宜哥哥，任谁都有点不自在的，“……你真的不知道风城发生了什么？”

常念摇摇头，“不知道。”

“不用问了，那是恶鬼围城。”

顾佩玖走到夏歌身后，白衣胜雪，“风城应该已经被恶鬼围起来了，而且……”

她顿了顿，“从风城到我们身后最近的长安之间有一道隐藏壁障，一般人进不来，我们这些能看到风城异变的人，想来也出不去。”

隐形壁障？！

夏歌睁大了眼睛，“这常老贼想做什么？”

“有恶鬼围城，风城想来也是没办法进去，而且那些恶鬼会慢慢往这边来，吞噬结界内看到异像的人。”顾佩玖声音微微冷，“叶泽既然去了——这怕是坏事败露，想要赶尽杀绝了。”

夏歌道：“这老贼！！”

周围人听着，虽然半懂不懂，但看着西南方天空渐渐扩散的红色雾气，即使是再傻的人也懂顾佩玖说的最浅层的意思——要是不做点什么，他们就都得死在这！

一想到这里，他们脸色一下就惨白起来！

一些眼尖的人已经看到了那漫漫红雾中狰狞向四周扩散的恶鬼了，一时间哀鸿遍野，好不惨然。

说来这群人也是倒霉，原来是想跟着常家迎亲队伍沾点喜气，结果莫名其妙就遇到了抢亲，抢亲也就算了，毕竟夏歌和顾佩玖只是单纯的抢个人，最多把领头的常蓝揍了一顿，也没把他们怎么样，结果一回头就遇到了恶鬼围城——这下喜气没沾着，晦气倒是沾了不少。

“发生了什么……”

“我的天啊——”

夏歌一闪身把地上的一身新郎衣的常蓝揪起来，“常老贼在打什么鬼主意？”

常蓝冷漠的看着她，一言不发。

夏歌握起拳头就想揍，常念连忙道：“阿妹！”

喊完又讷讷道，“……手下留人，兄长和我一起出来迎亲，我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许这并不是我父亲所为呢？”

常念还是不太相信那些凶残的恶鬼会是父亲所为。

夏歌也懒得给常念上思想品德课和科普他爹令人发指的所作所为，她盯着常蓝，脸上假笑，手咔哒咔哒响，“我没说不留他啊，我就想要和他交流交流感情。”

常蓝漠然的看着她，夏歌看着就不爽，对着那张帅脸就揍了下去。

什么垃圾，打死算了，在丹峰就没事找她的事。

常念在一边拦不住，但一想到之前常蓝对夏歌不屑一顾的态度，不知道咋的，一时间也不想拦了。

楚瑶过来，看着被揍的鼻青脸肿的常蓝道：“我要去风城。”

常蓝对上了楚瑶，冰冷的目光微微有些动摇，虽然脸肿的看不出来了，他还是风轻云淡道：“我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小衣在里面。”楚瑶道，“就算是为了楚家，我也得把她带出来。”

常蓝看着她，意味不明的笑了，“她若是有了三长两短。对你不是更好么。”

夏歌抬腿就踹了他一脚，踩着他的胸口，假惺惺的笑，“要我教你什么叫好好说话吗？”

常蓝看着楚瑶道：“你那位阿妹向我家透漏账本，三年来一点一点把楚家蚕食成现在这副风雨飘摇的样子——你是当真不知？”

夏歌一愣，也顾不得揍他了，下意识的回头去看楚瑶，一时间心情复杂。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小蝴蝶自己的选择。

她无权置喙对与错。

楚瑶看着常蓝，道：“我最后再叫你一声师兄。”

“我阿妹是楚家名正言顺的家主，她从来都没有做过这些事情。”楚瑶望着常蓝，“就是这样，师兄。”

常蓝定定地看着她，“太过心慈手软，你什么都得不到。”

楚瑶看了一眼常念，随后对常蓝道，“我一直以为，你说的‘心慈手软’这种心情，你比我懂的更早，也更多。”

常蓝看了一眼自己假装什么都没看见，让小妖女痛殴自己亲弟弟：“……”

他面无表情的想，什么弟弟，蠢死了，母亲还不如生个叉烧。

楚瑶想，这不是心慈手软。

是她太过心高气傲，有些道理，懂的太晚。

夏歌把常蓝扔地上，“但是不知道风城里面发生了什么，小蝴……你阿妹在里面，恶鬼围城，直接闯进去，怕是会打草惊蛇，到时候怕是更——”

楚瑶望着不知所措的迎亲队伍还有艳红的轿子，嘴角弯起了一个弧度，“这还不简单。”

随后看着常蓝说，“我知道你会帮忙的。”

常蓝擦了一下嘴角细细的血痕，看了一眼夏歌。

夏歌瞪了回去，“看什么看！”

他又看常念。

常念心虚的跑了：“……兄长，我马好像受惊了，我去看看！”

一溜烟不见了。

常蓝：“……”

作者有话要说：　　常蓝：生子不要叉烧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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