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兰多诺斯一大早把查因送去藏书馆了的时候，查因已经彻底陷入了半梦半醒，神志不清的状态。他嘴里念念有词，眉头紧皱，缩在兰多诺斯的背上，好几缕头发落在兰多诺斯肩上。哪怕在行进过程中无法看见，兰多诺斯也能感觉到查因的痛苦。

一步一步走在因时间尚早而太过冷清的街道上，凹凸不平满是泥泞的石板地面给他带来的不适在他内心中强烈的自责给他带来的痛苦中几乎已经无法令他感受到了。为什么会想东想西，而不因为紧急情况来找巴兹利尔呢，兰多诺斯扪心自问，原本不就找不到合适的理由解释查因的病情吗？

他一直以为是心理原因导致了查因多梦失眠，再引发了其他的症状。谬论！兰多诺斯的悔恨对他的折磨，就像是一万个黑牛在一遍又一遍羞辱了他，最后再在卖灰水的酒馆割了自己伪装成女的揽客一样。不过既然巴兹利尔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大概是没问题的吧，他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

藏书馆的大门紧闭，于是兰多诺斯就从他晚上想潜入是找到并使用的小门进去了。这个地方不比书柜一眼望不到头的科里亚奇诺堡藏书馆，一楼稀稀散散的书柜让兰多诺斯有一种或许当初生在这里的话在那个初雪傍晚前就能看完这个藏书馆所有的书籍一样。

幸好，魔术这玩意儿不像是在没书的地方就会威力减弱的东西，他心想，以梅尔吉思始祖的水平一定可以搞定的。不过他也不清楚这个世系的天赋等级就是了。

在正门前的空地旁，管理员老头趴在桌台上睡得死死的，想来这事儿与空地正中央那个肉眼可见的神秘红色炼金矩阵中站立的人物不无关系。那是一个圆形的术式，复杂优美以至于让人感觉有些太过繁琐了的纹路上闪烁着血红色的不祥光芒。站立着的消瘦身影背对着两人，身上的华贵大衣被像是来自地面的风吹起来了，尽管身处封闭的藏书馆内。

这玩意儿真的是用来救人的？兰多诺斯不禁有些不安心，皱起了眉急切地质问：“巴兹利尔·梅尔吉思，那玩意儿看上去有些不祥啊！”

“颜色吗？”那人转过了身来，一瞬间兰多诺斯发现他的脸色似乎有些苍白，不过一眨眼就发现刚才是错觉。贝克笑了笑：“颜色是自带的哦，每个魔术师的术式都会有自己的颜色，互相之间可能重复但不能改变。以后让查因具体告诉你一点魔术吧，虽然你没有达成些造诣的可能，不过学点小伎俩和相关知识还是会很有用的。”

“哦，好吧。这样就好。”看着对方的口吻，想来是没有半点儿问题了吧，兰多诺斯总算放下了心来：“请帮忙救治好查因吧。”

“嗯，帮我把他抬进我的术式里。”贝克的脸有些被红光遮住了，让兰多诺斯看不太清：“我不太好移动。哦，放心进来吧，看上去吓人但这玩意儿还没启动咧。只是你进来了我是随时都可以干掉你就是了，怎么样，你信不信任我呢？”

兰多诺斯走进术式，让查因平躺在了梅尔吉思的脚下，然后抬头看了看梅尔吉思，一句话都没说。他缓缓起身，先对着梅尔吉思鞠了一躬，然后才走出了术式。

“其实之前就应该说了，但因为查因的事一急就搞忘了……一直以来都承蒙你的照顾了，我必须为我对你的一切误解与不信任说一句抱歉，然后，谢谢。”兰多诺斯在术式外掷地有声地说：“我兰多诺斯·凡开尔毫无保留地信任你的能力与人格。”

术式中短短地沉默了一阵。

“嘿！”最后贝克说：“那你就赶紧走吧，别耽搁了绕城跑。我会在黄昏前让查因完全恢复的。”

兰多诺斯点了点头，在晨曦中透过猩红的光束直视着巴兹利尔金色的眸子，缓缓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又走小门离开了。

走在路上，兰多诺斯不知道为什么却又开始感到了莫名的担忧。不是说相信巴兹利尔了嘛，他默默骂自己思虑过多，真的像个娘们儿一样！

但他确实感觉在藏书馆最后的那段凝视中，巴兹利尔的眼睛里有些什么本不该出现的东西。什么奇怪的妄想啊，搞得好像真的能够通过眼神传递什么信息一样，他想着，开玩笑，当时在场的可是三个科学主义者诶，而且现在自己想到的还是其中最信赖科学的人。

那是……无论兰多诺斯本人愿不愿意，关于那个眼神的感想还是向穿过薄云射出的那缕金色的拂晓之光一样刺入了他的脑海。是歉疚吧？为什么会歉疚呢？

他最终没再去想那件事，很快开始围着城墙跑步了。

汗水渐渐浸湿了兰多诺斯的全身，双腿已经给他一种虚脱般的无力感，脚板上的剧痛和内心息不灭的担忧一同腐蚀着兰多诺斯的心脏。但这一切他倒也差不多熟悉了，这段日子他也总是在忧虑，所以这往往令他无力起身的锻炼有时候也能显现些好处。能够把注意力都转移到对地面不平，气味，浑身的不适感之类的事情的咒骂上，对于兰多诺斯来讲倒也算是一件有些幸福的事了。也正是因此，他现在越来越讨厌在跑步的时候被人叫住了。

“今天你迟了呢！”还是上次那个家伙，兰多诺斯很是气恼，皱着眉停了下来听着那位贵人宣讲，“最近不是更加勤快了吗，为什么会迟来呢？难道是出了什么事情吗？说不定我可以帮你解决哦。”

“谢谢您的关心。”兰多诺斯非常礼貌地说：“但是请恕小人能够自己料理自己的事。”

话一出口他就感觉要糟，身处这么个身份说这样的话岂不是会很可疑？

“哈哈哈哈哈！”那个如今发现第一远看会有些像巴兹利尔的男子立刻夸张地笑了起来。他一手叉腰，一手挠头，英俊的脸被拉成了半月样的最折磨地有些变形，惹得旁边咖啡厅里的人都向这边望了过来。

“‘老子他妈轮不到你这狗娘养的管！操！滚一边儿自己玩泥巴去！’怎么样，这个像吧？”青年人装出一副恶狠狠的样子，怒吼了一句，然后做了个鬼脸，笑嘻嘻地说：“一般向你这种心情下的兄弟都会这么说哦。你要是再这样说话不吐脏字儿的，在这片地方会很引人注目的！”

“不用先生操心！我……！”兰多诺斯咬了咬牙，愤愤地丢下了一句：“告辞！”

他很快跑完了最后一圈，然后冲了个澡。现在他也适应洗澡的环境了，不过他还是会可以避开那帮妓女入浴的时间。冰凉的水让他的身体微微一颤，接着也就没什么事了。这个城市倒是不缺水。想着查因的治疗情况，还有刚刚那个令人牙痒痒的男人，兰多诺斯一脸沉闷地来到了酒馆。

“喂，精神点啊，要‘接客’呢，小公主！”老板看着他的表情取笑了一句，也没多想什么，主要是兰多诺斯因为自己的外号在他的蛮人酒馆里表情大多都是那个样子。

那天的酒馆还和平常一样，充满了劣等卷烟，劣等烈酒，下流玩笑，喧嚣斗狠，还有帮众的欲望。这里既可以说是一群刀尖上舔血的亡命徒，真汉子，放纵享乐的去处；也可以说是一帮过了今日没明日，毅然用来自社会的深深恶意包裹起自己，直到成为污秽的黑暗中的一份子的，底层黑帮帮众在绝望中的日常所在。

当再次见到媪妮的时候，两人都惊奇地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对这个地方同时产生的憎恨，与哀怨。

“我……这是第二次看到你的眼睛里有了神采。”兰多诺斯想要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后只能靠近了暂时闲了下来的几乎全裸的少女，这么开了个头。

“我倒是一直都能看见你眼睛里的神采。”少女笑了笑，尽管其中完全是自嘲与哀伤，兰多诺斯还是看得有些痴了：“正因为这样所以我就猜到，你哪怕沦落到我这种地步也无法完全绝望，所以我阻止了你。因为在明明完全绝望没有出路的境地却偏偏保持着想要改变的希望……这是最可怕，最……可怕的事情。”

“喂！灰眼睛的！这边来这边来！”

少女的肩颤抖了一下，然后恢复成面无表情的样子转身迅速走了过去。兰多诺斯可以看到一滴泪花闪烁了过去，还有随着她满是伤的赤脚在地面上迅速的踏步，在僵硬中微微颤抖的通红大腿。一定有不少人喜欢让她坐在自己大腿上用手摸她的大腿，兰多诺斯心想。

查因，神秘人，媪妮……兰多诺斯握紧了拳头。

那天晚上的拍卖会上，就在花生米叫了二十个铜板，并自以为稳胜了之后，兰多诺斯叫了三十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