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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天电梯

我回家的时候看到底楼院子里躺着一串钥匙,上面挂着一把房门钥匙、一把车钥匙、一把画廊大门的钥匙。看来吴斌已经准备彻底和我脱离关系,昨晚他和一些朋友在我家待到很晚,朋友来之前我们就产生了些矛盾,后来我随口说,让他自己想办法解决租画室和住房,他摔门就走了。那群朋友也装模作样地出去找了他一会儿,后来都没了声音。

吴斌和我几乎是相反的两个人。他这两年来一直和朋友合伙开着画廊;而我干的是朝九晚五的工作,每天要面对不同国籍的商人,和他们谈一本正经的项目。

还是吴斌的那些艺术家朋友有点意思,称这些人为艺术家,只是因为他们的生活作息和我颠倒,但仅此而已,从他们身上我并没有觉察到有什么不同于他人之处。我很喜欢这样的氛围,那几个朋友,和我还有吴斌,坐在阳台上聊几周前令人反胃的学术研讨,越是荒唐的东西越能令他们兴奋,男人们抽起烟来是一盒接一盒,直到烟灰缸塞满,客人们也高兴地离开了,我起身收拾吃剩的残羹。多亏了吴斌,让我的生活里多了几个这样讲话特别有意思的朋友,不是说我原来的那些朋友我看不上,是他们都越来越不真诚,以前不觉得,现在和他们说起话来需要去假装一些什么才能融入其中;而也多亏了我,吴斌才能开办画廊,他本来是个直来直往又倔强的画家,在一些问题上很吃亏,现在他不再是孤立无助独身一人,他的英雄情结减淡了,也接受了这个行业强加在他身上的游戏规则。

我们刚在一起的时候我做什么事都很犹豫,每说一句话之前我都在想这句话该不该说,还要构思语言结构,怎么说才好听,讲完了还要担心要是我没他想得那么有趣该怎么办。后来就好了,我们是想到什么几乎都能说出口,也不担心对方会有什么反应,哪怕是报流水账。说什么已经不太重要,重要的是一直有话可以讲,像一条起伏有规律的心电图。而且,到了最后,不就是找个可以讲讲话的人吗?

当我们逐渐熟悉起来,可以在聊天的时候信口开河、当着对方的面做各种动作,后来慢慢演变成在对方说话的时候若无其事地接电话、对方晚归的时候反锁了大门。有一次凌晨四点,吴斌回来的时候发现门被锁了,我听到他的脚步声,他掏出钥匙,起初他不相信门锁了,以为是坏了,就不停地往我手机上打电话,我把手机放在客厅里继续睡觉,后来隐隐约约听到玻璃窗被敲碎的声音,以及他沉重的脚步声,也许他真的太疲劳了,都没有力气走进卧室,在外面的沙发上睡到了第二天下午。

我不禁怀念起刚刚认识他的时候,那个对彼此感到陌生、对对方充满期待的时光。我对他的第一眼,没想过要和他谈恋爱,是在见到他的第二天才想的。

一个月前,我们正肩并肩站在厨房里一起准备晚餐,这天晚上,他的两个朋友约好了会来家里做客。我把下班刚买的红酒从纸袋里拿出来,先开了一瓶,给自己倒了一杯,吴斌站在煤气前轻轻翻炒着洋葱,格外的香,他今天用黄油代替了橄榄油。

“阳台的花浇水了没?”

“嗯。”

“幸好,我今天忘浇了。”我仰头喝完杯里的最后一口红酒,把杯子放到桌子的一角,帮着他撕开桌面上生牛肉的塑料包装。

“这个没解冻,等我来弄。”

“哦,今天公司开会,准备裁掉那个德国人,我在电梯里碰到他,他脸色很差,好像已经有预感了。”

“我叫你别动牛肉。”

“没关系,马上就……”

我听见身后传来金属落地撞击地面的声音,煮饭的铲子落在地上,在瓷砖上划出一小圈油渍,我目光上移,吴斌正瞪着眼盯着我看。他瞪眼的样子有些搞笑,像个动物,但我又说不出是哪一种动物,我实在没忍住笑了出来。

“很好笑是吗?”他放松了眼部周围的肌肉,不苟言笑地问我话,我这才意识到他是认真的。

“你怎么……”

“叫你别动这肉!”

“我只想……”

“好,你来,你来吧!”他跨过地上的铲子,径直走出厨房,没有关掉煤气上的火,锅里的洋葱依然噼啪作响,就算开着窗户,浓郁的味道仍渐渐弥漫了整个厨房。

他光着脚,穿着我买给他的T恤,屏气凝神装模作样地站在那儿准备晚餐,就是为了等我上钩,我能感受到这爆发是他早就预谋好的,好让他把积压的怒气和不满一泻千里,我真是太了解他了。

我看到他现在一个人双手交叉着坐在沙发上,像个思想家,然后思想家开始摆弄起手机,打起了电话,声音大到我站在厨房里都能听见。电话里讲的还是他的画廊正筹备的一个新展,几天前听他提起工人的装修速度太慢,做工也粗糙。我自然而然把他生气的原因归结为工作压力,因为也确实找不出别的什么理由,更不想去猜想还有什么理由,或许我知道,但本能地不去想。我可不是什么艺术家,非在思想上把自己逼到某种绝境,精神上吃不消,我是每天都要上班的人,有些事情睁只眼闭只眼就能过去,实在过不去那也是天注定,没辙。我也跨过掉在地上的铲子,摸了摸牛肉,还是硬邦邦的一块,我索性把它扔进微波炉里。

在朋友们来做客之前,吴斌还是回到厨房,从微波炉里取出解冻了的牛肉,继续做完了一整桌的菜,等朋友们到了之后,我们之间的气氛也在聊天之间渐渐缓和,我知道,每一次争吵,最后还是像任何一次那样,莫名其妙地和好。

几天前,我们也吵架了,和这次很像,僵持着,谁都没有出来认错的意思。那天我正好约了人,看到对面那栋楼一扇窗户里的灯忽然暗了下去,我深吸一口气,拎起包就出门去了,重重地甩上门。

我沿着家附近的马路多晃悠了几圈,观察那些和我擦肩而过的行人的匆匆眼神,我发现我开始变得和吴斌越来越像,我以前应该是那种被人观察的匆匆行人吧。我故意迟到,然后又加快步伐到了约定的地点,和我相约的人已经坐在位子上了。

她低着头坐在我对面,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观察她,这个女孩比我年轻,也没有我身上的精通世故和老练,眉宇间尽显稚嫩,但从她红黑相间的无袖上衣看得出来有一点她和我很像——野心勃勃。

“我迟到了。”

“没关系的,我让服务员点菜吧……”她惊讶地看着我,故作镇定,声音颤抖了。

“刚刚和吴斌在家吃过,我就不吃了,来杯饮料吧。”

我大胆地观测她的一举一动,就像我自信地坐在会议室的桌子前,观察那些公司里来的客户一样,为了营造一种自信,让别人能感受到的自信,而这时候心里想着的就是,我才不是单枪匹马地坐你对面,我背后还有很多你未知的而且是你想要的。

“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我问她。

“蕾蕾。”

“蕾蕾,我也就直话直说了吧,我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和你坐在同一张桌子上,”我轻松地转动手中的筷子,“要不是看到吴斌站在你家窗口,我们说不准还能成为朋友。”

她的双手放在桌子下面,阴着脸,肌肉都是僵硬的,完全不像她在社交网站上的头像那样甜美。

“我一开始不知道……”

“我一开始也不知道,后来我知道了,姐姐告诉你,你这个年纪就应该找同龄的男孩子,好好谈个恋爱,我了解吴斌,他喜欢你,喜欢你的年龄、你的穿着、你口中那些年轻人之间的新事物,但这些东西说到底又怎样?到那时他还会对你感兴趣?一不高兴了随时能把你一脚踹开,听明白了吗?”

我看见她的目光,一直是在抵抗的。

我看了一眼手表,起身离开,往家的方向走去,路过我们刚才坐的位子的窗口,我往里瞥了一眼,这个叫蕾蕾的女孩正抹着眼泪,她的身边还坐了另外两个女孩在安慰她,大概是她叫来的朋友。

我想她会缓过来的,过不多久就能意识到,这样的男人,起先崇拜你,然后渐渐都会离开你。

他今天连钥匙都还给我了,我脑海中闪现出他此刻的模样,他也许去了画廊,也许和朋友在一块儿,我打电话叫了外卖,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一个插画师今晚会来我家,本来是想同我和吴斌一起商量些事情的,看来今晚只能我一个人接待他了。门铃准时响了,我去开门,吴斌站在门口,我开门后他就将烟头扔到地上,用脚踩灭,我挡在门口,他就侧身走了进来。

“我和她谈过了。”

“谁?”我漠不在乎的样子。

“你到底想怎么样?”

“你就喜欢我这个样子,承认吧。”

吴斌没有说话,他不知从哪儿走过来,在身后抱住我,我没有反抗,我手向后伸去摸了摸他的脖子。

他越抱越紧,他认输了,我也是,我们又和解了,就像他砸了我家窗子那回一样。我们重新坐回到阳台上,我俩都有些喝醉了,我摆弄了几下我养的那些花,以及几盆小巧可爱的多肉植物,收起花篮下面放着的望远镜,这东西本来是我们为了和几个朋友露营的时候买的。

我们幻想我们是两个乘电梯的人,电梯一会儿停一会儿停,上来几个人又下去几个人,我们有时被人挤着贴在一起,有时被分隔到电梯的两角。最后,电梯里的人都下去了,正好剩下我们俩,电梯升到了顶层,冲破天花板,冲破天台,直冲云霄。我低头看见那些下了电梯的人,他们安安稳稳地待在大楼的某一层里,看他们的衣食住行,看他们平淡静谧且幸福的日常生活,想想又实在不想加入他们。

我知道将来可能会痛苦至极,可是现在感觉很好。(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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