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夏去冬来，冬去夏又来，转眼已是元和六年盛夏，蝉鸣阵阵，佳木葱茏。前朝君臣和睦，国运亨通；后宫相处融洽，一派祥和。一切看起来都仿似都那么美好，平静无波，殊不知暗涌处处，只待一个契机就要迸发。

宁鸢晋熙妃，协理后宫，处处做得恰到好处，让太后赞不绝口。丽妃面上虽说着为她高兴，但谁都看得出，宁鸢处事越来越得体正是丽妃最大的痛处，恨不能将其取而代之。

郑宝林郑盈香则于元和五年十二月诞下十三皇子，只因她当时被郭美人吓得动了胎气，整整卧床安胎六月方平安诞下孩儿，却也是九死一生，从此落下了病根。此事虽是因郭美人所致，但李纯一如宁鸢所料，并未再怪责她，反倒赏了不少东西去安抚郭美人的情绪。可见，母家的势力在后宫的影响，真是亘古不变。

至于太子那边儿，太子妃杜宜微怀胎六月时不慎小产，终究没有将孩子保住。为此良芳仪难过了好一段日子，只是到底杜宜微还年轻，这个孩子没了将来总还有机会再怀上，所以倒也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这日宁鸢正在翻看这几个月里日常开销的账簿，李纯身边的周福海忽然慌慌张张地跑来了。他跟在李纯身边多年，一向沉稳，很少会露出今日这幅模样。宁鸢看他这样不禁就有些担心，不等他行礼就问道：“怎么了？如此慌张。”

“大事不好了！”周福海眉头紧紧皱着：“启禀熙妃娘娘，宫中发时疫了！”

“时疫？”宁鸢愣了会儿：“这……怎会突然发起时疫来，昨儿还没听说呢，不是各宫都挺好好的吗？”

周福海答道：“今儿一早发现的，是严才人宫里的宫女，高烧不退，吐得满地都是。严才人看那情形不像是普通生病的样子，就让太医把平安脉的时候顺道看了眼那个宫女，这才发现是染了时疫了。”

“要说这宫女不与外人接触，怎会染上时疫呢？”

“您有所不知，这时疫确实是宫外头传进来的。”周福海道：“这染病的宫女，专职与御膳房那边接触。说起源头，大概是从宫外送菜进来的奴才染了病，这才传染了开来。”

宁鸢心中一紧：“照你这么说，染病的不止这宫女一个？”

周福海点点头：“这宫女的病症一被发现，太医立刻也去御膳房巡视了遍，发现已有不少人染病了。”

最怕的就是时疫，这东西弄不好就是要搭进去无数条性命。宁鸢细细想了想，问道：“本宫记得在太液池北边有个小院儿叫十萃阁，那儿一直都空置着是不是？”

周福海应道：“确实如此，因为地方偏僻，从先帝爷在位时就空着。”

“就是要它偏僻，你命人把那些已经染病的太监、宫女立刻送至十萃阁医治，再不要感染到其他人了。”宁鸢蹙蹙眉，又道：“还有，太极殿内立刻熏艾、熏醋，千万不能让皇上沾染到病源。如果你发现有哪个太监、宫女看着要生病的样子，立即送到十萃阁去，万万不能留在皇上身边伺候。”

“是、是。”周福海忙不迭地点头：“奴才马上就吩咐下去，定叫人看顾好了皇上。”

宁鸢颔首：“嗯，其他宫里也要防范起来，总之如果发现有什么不对，一是立刻隔离，二是来禀报本宫，绝对不能瞒着。”

“是，娘娘如果没有别的吩咐，奴才就先去办了。”

“你去吧。”宁鸢示意他退下，又赶紧将春禾叫来：“此刻太医署那边大概忙极了，但你还是去把顾太医请来，很多东西我也不懂，还是要请教他。”

“哎，奴婢这就去。”春禾知道事态紧急，也不敢耽搁，忙向着太医署那边去了。

云初容也有些着急：“不晓得咱们宫里有没有人染上，延嘉殿人来人往的，实在不好说。”

宁鸢应道：“也是，你赶紧让小林子、小乌子去将咱们宫里每个人都查看一遍，若发现有谁不对劲儿，也立即送走，不要留下。”

“好，”云初容道：“这时疫一发，恐怕是要忙碌好一阵。娘娘您千万不要过于劳神，还是要照顾好自己的身子。”

宁鸢对她微微笑了下：“放心吧，只要防范及时，也未必就能蔓延开来。对了，还有件顶要紧的事儿，你派人去东宫瞧瞧，一定要照顾好各位皇子、公主，绝对不能让他们染病。尤其是刚出生不久的那几个，正是最容易生病的时候，一定要照看好了。”

吩咐完这些，她才稍稍松了口气，心里却还是有如一块巨石压着，始终不能松懈。时疫这事可大可小，肃宗皇帝在位时，宫中曾大规模地爆发时疫，最终共计八百多人不治而亡，还包含了一位尚在襁褓中的公主。此次虽然还算发现得及时，但若是处理不当，恐怕也有后顾之忧。

春禾很快就将顾西辞请来，他风尘仆仆、形容憔悴，显然在太医署里很是忙碌。宁鸢也不与他客套，直截了当道：“可有治愈的药方？虽然暂时染病的都是些太监、宫女，但好歹也是人命。再说万一……总好有备无患。”

顾西辞的神色也是从未有过的肃然：“药方是有，但是不能保证药到病除，能否用了药撑过去，还要看个人。”

宁鸢心里又是一沉：“那预防的法子总该有，如今已经有不少人染病在身，总不能再传染给宫里的各位主子。”

“娘娘放心，这点太医署已经想到了。”顾西辞道：“回头劳烦娘娘宣各宫的掌事宫女到太医署领取药材，再在宫殿里头熏以艾草，虽说不能完全抵抗，但总好过什么都不做。再者，万一有人染病，他的所有用具都要焚毁，千万不能留下。”

“好，这些本宫都会吩咐下去，这段日子就要辛苦太医署了。”

顾西辞淡笑了下，道：“救人性命本就该是医者所为，微臣有句话倒是要嘱咐娘娘。”

宁鸢一怔，笑问：“不知大人要嘱咐本宫什么？”

顾西辞道：“娘娘的身子看起来没有什么不好，但其实当年滑胎，还是落下了些许病根。这次时疫来势汹汹，娘娘的抵抗力弱，定要比别人更加小心谨慎些。”

宁鸢心中一暖，浅笑着点了点头：“大人有心了，本宫自当注意。”

顾西辞又道：“白天的时候可以打开门窗通风换气，晚上睡觉时还是把窗户都关了的好。毕竟还未到三伏，夜凉如水，容易感染风寒。”

“还有，平日里的餐具茶具使用之前，都要以沸水烫过一遍再用。”

“另外与人接触也当小心，别挨得太近。”

“再就是……”顾西辞忽然顿住，看着宁鸢怔了会儿，轻轻地移开了目光。他自己也觉得自个儿话多了些，怎的一叮嘱起来就没完没了了。就算是医者父母心，这份关怀也轮不到他来做。

宁鸢亦怔了怔，觉得脸上有一些发烫。她与顾西辞相识多年，竟从未发生过今天这样的状况，只是他刚才那一声声的叮咛，怎么都叫她有些许不安。这样的感觉，久违而熟悉，却叫她不敢去细想。

刻意清了清嗓子，她道：“顾大人叮嘱的本宫都记住了，大人请放心。”

“是，那微臣也算是尽到了心。”顾西辞静默了片刻，欠身施了一礼转身向外行去，一颗心却始终得不到安宁。是他逾越了，只是时疫蔓延，却叫他不能不担心宁鸢。毕竟……毕竟……顾西辞闭了闭眼，告诉自己毕竟他一直都为宁鸢把平安脉，这一切都只是职责所在。

见他要走，宁鸢也没有拦他，只是强迫自己定下了心神。刚才那一瞬，是悸动的感觉吗？她自己也不知道，亦不愿意去想。她的心在很久之前悸动过，只是在真相面前，一切的悸动都变得苍白无力。相对十二载的人都能欺骗她，那有还有什么是值得信任的？她想，应该不会再有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