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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革命前夜 2

蒙咙醒来,大太阳已当顶照着了,一缕剑也似的白光直射到炕沿上。光中有尘埃飞舞,堂屋对过的西房里有婴儿的啼声,这都让边义夫警醒。边义夫想到了边郁氏和新得的儿子。又想到了要到城里去运动钱管带,才下了很大的决心,把眼睁定了。睁定了眼仍不想起,只望着房梁发呆。这时,王三顺在外面敲起了窗子,一声声唤着,"边爷!边爷!"边义夫支起脑袋一看,正见着王三顺现在窗外的扁脸,那脸上满是讨好的笑。边义夫及时记起了这厮昨夜的不忠,昨夜若不是误会,若是真碰上了官厅的探子,他岂不完了?便想狠狠骂王三顺一通,让这厮长长记性。终于没敢,怕嚷起来,昨夜的事被母亲李太夫人知道,引来极不必要的麻烦。边义夫只朝窗外的王三顺瞪了一眼,就穿衣起来了。王三顺偏在窗外表功,"边爷,昨夜真急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被官府拿去了再也回不来了呢!我都想好了,你要天亮还不回来,我就得去向老太太坦白交代了。"边义夫心里更气,操起身边的一件袍子,往窗台上一抽,"你狗东西还有脸说?滚,快滚!"王三顺身子向后闪了闪,并不向远处滚,"看看,急眼了吧?昨夜的事能怪我么?我又不知道墙那边有人,再说了,要是我先爬过去,边爷你咋办呀?谁托你上墙呀?"王三顺的声音越来越大,此等丑陋埋汰的事情随时都有可能败露,边义夫真着急了,趿着鞋要往院里去。走到堂屋,西房里的边郁氏隔着半开的门看见了,喊边义夫过去看孩子。边义夫硬着头皮过去看了看自己的儿子,强笑着夸奖了句,"咱这孩子也不算太难看的。"夸罢就走了。

到院里和王三顺一照面,边义夫脸上的笑收起了,唬着面孔对王三顺道:"王三顺,我警告你:昨夜的事你别再提!再提我就煸你!昨夜我要抬举你,你狗东西偏就不识抬举!偏就!"王三顷有些摸不着头脑,"边爷,你咋抬举我?这是哪扯哪呀?"边义夫信口胡说道,"哪扯哪?昨夜民军的三个司令都来了,知道不知道?三个司令都是孙文先生亲自指派来的!孙文是谁呢?就是孙中山先生!革命党最大的头目,朝廷的头号钦犯!就像当年天朝的洪秀全!我原想在革命党那里保你个第二路标统,你倒好,偏就跑了!"王三顺那当儿就有非凡的官瘾,一下子认真了,伸着一颗大头问,"边爷,你真要保我个标统啊?"边义夫说,"我和孙文是啥关系?和革命党是啥关系?保你个标统还不是一句话么!"王三顺悔了,脚一跺,"嘿,边爷,事先你咋瞒着我?我要早知道底细,也就不跑了!别说标统,就是棚长、哨官也成哪!"边义夫悻悻道,"我就想试试你这人靠得住还是靠不住!没想到,你靠不住,没有革命信仰!我在墙里面那么喊你,你还是跑了。"

说罢,边义夫不再理睬王三顺,只让王三顺独自在那里后悔。自己去洗了脸,吃了饭,估摸着王三顺后悔得差不多了,才剔着牙迈着方步,到了牲口房里,找到正喂牲口的王三顺,把革命党人任大全给他的联络起事的帖子递给了王三顺,对王三顺说,再考验他一回,要他代表革命党去运动新洪城里的钱管带。王顷不想自己一人去冒险,怯怯地看着边义夫,"只我一人去,你边爷去不去呀?"边义夫仍在剔牙,把剔出的一块什么东西"呸"的一声吐了出来,"这次我就不去了,我有更要紧的大事要做,革命前夜嘛,大家事情都很多哩,我呀,孙文呀,省上的黄胡子呀,霞姑妍奶呀,一个个都忙得要死。"王三顺苦着脸,"你边爷不去好么?就不能把手上的事先放放?"边义夫脸色严峻,"我不能去,就是没事也不能去,我一去就暴露了,革命这种事最怕一个暴露,懂不懂?"王三顺不懂,说,"爷呀,我去只怕不行哩,钱管带不会信我的,他只当我是小毛虫。"边义夫纵恿说,"会信的,我看会信的!过去我找钱管带玩虫、买大烟土不都带着你么?钱管带认识你,还老在我面前夸你机灵哩!"王三顺根本没有自信,"起事造反,武装革命,多大的事呀,我这做下人的去说,人家钱管带只怕不会当真。边爷,我看你就让孙文和霞姑奶奶他们先忙着,您那,还是得和我一起去才好。"边义夫想想也是,王三顺终是下人,钱管带恐怕真不会拿王三顺的话当回事。这才死了让王三顺替他革命的那份心思,对王三顺道,"好,好,就我们两人一起去吧!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走。"

在二进院子的月亮门口,迎面碰上了李太夫人。李太夫人正指挥着一个老妈子在二进院里抓鸡。大小姐和,姐很卖力地参与着对那只老母鸡的堵截。两个小姐踢倒了花盆,打翻了花架,正搞得院里一团糟。李太夫人很生气,立在月亮门门口,先骂大小姐、二小姐,后就骂那无用的老妈子。见到边义夫和王三顺过来,李太夫人不管她们了,警惕地盯着边义夫和王三顺问,"你们这又是要去哪?啊?咋就这么忙呀?"王三顺冲着李太夫人讨好地笑着,嘴一张就是一个谎,"也不算忙!不算!这个……一这个边爷说,说好不容易得了个少爷,要到城里给往的师爷报个喜……"下面的话不好编了,转脸问边义夫,"是哪个师爷来?"边义夫怯怯地瞥了母亲一眼,继续编了下去,"是钱粮巷的赵师爷,我娘知道。"李太夫人有了点满意,看着边义夫点点头,"那就快去快回吧!路上当心,别惹事,如今闹革命党,世面太乱,别又被谁绑去!"边义夫和王三顺应着,兔子似的窜过了月亮门,去牵马。李太夫人又是一声断喝,"回来!"边义夫不知哪里又出了毛病,在牲口棚转过了身。李太夫人说,"义夫,我可再给你说一声,你进城要敢和作死的革命党私通,我就不认你这个儿子!"边义夫点头应道,"是,是,娘,我知道,知道哩。"见王三顺去牵马,李太夫人吩咐说,"别骑马,骑驴去,驴稳当!"边义夫无奈,只好按母亲的意思骑驴去,驴确是比马要稳当许多。

骑驴上路时,正是大中午。天色尚好,秋的太阳很温和地挂在湛蓝的天上,天上有朵朵白如棉絮的云头。只是,刚上路就起了风。风吹得云头翻来滚去,通往新洪的官道上黄叶漫卷,尘土飞扬。边义夫骑在自家的黑毛驴上,眯眼看着天,很感慨地拍了拍王三顺的大头,"革命就是这样风起云涌的呀!"王三顺牵着驴走在官道正中,也抬头看着天,"真的呢,边爷,真就风起云涌哩。"边义夫又说,"只是,天有不测之风云,倘或这革命不成功,便就是谋反作乱了,那可真要杀头的,三顺,你怕也不怕呀?"王三顺只顾看天上的"风起云涌",没注意脚下,被路道上的石头一绊,差点儿摔倒,踉跄着站稳后,才说,"你当爷的都不怕,我王三顺怕个球!"边义夫矜持地点点头,"嗯,这很好,很好啊!我觉得咱这革命会成功的,就算有些挫折,也会成功。退一万步说,它就不成功,官府也杀不了咱的头,咱不等它来杀,就先上桃花山做强盗去了。你说是不是?"王三顺道,"那是,谁那么痴,会等官府来杀头呀?"想了想,又问,"边爷,要是咱这革命革成了功,你估摸你能发达到啥地步?"边义夫端着下巴,沉思着,"真成了事,我看咱就发大了,我觉得凭我这份才能,好歹又是个秀才,总能放个正七品的知县吧。三顺,你说呢?"王三顺吹捧说,"我看边爷你能做统制!你要做了统制,就保我个管带吧?"边义夫手直摆,"你胡说,你胡说。我这人带兵是不行的,什么千总、把总,统制、协统都不是我能做的,只那县太爷才是我能做的。我做了县太爷,就让你这厮做个衙役头咋样?腰里别着铁绳专门锁人,威风哩!"王三顺大头直摇,"不干,不干,我才不做衙役头呢!我一定要去带兵。"边义夫说,"我都不能带兵,你还能带兵呀,笑话!"

那时,边义夫的野心就这么一丁点儿大。不说没想过要当割据一方的督军、督办、联军总司令,闹腾得大半个中华民国沸沸扬扬,甚至没想过会去带兵,最大的希望也只不过想放个知县,这就让王三顺笑话了他整十年。民国十一年直奉战争爆发前夕,在省城督军府,边义夫为了对邻省亲奉的赵督军用兵,在直系军阀吴佩孚的支持下,把自己的八万兵马组建成讨贼联军,自任总司令兼第一军军长。在战前的军事会议上,边义夫让和他一起参加过宣统三年光复革命的弟兄站出来。有七个人站了出来。其中一个就是王三顺。王三顺时任讨贼联军第一军中将副军长兼第三师师长。边义夫拍着王三顺的肩头说,"三顺,你这厮也中将阶级了,当时可没想到吧?"王三顺说,"谁有前后眼呀?你边爷当时不也没想刭么?那咱到新洪城里去运动钱管带,你还说过你不能带兵呢,最多只能放个正七品的县知事。"众将领都笑。边义夫被笑恼了,桌子一拍说,"不错,老子当时确是没想过去带兵,更没想过要把买卖盘得这么大。然他娘的而,英雄造时势,时势也造英雄,老子我就是时势造出的英雄!你们不服不行!我告诉你们,你们要记住:从今以后,谁不服老子谁就给老子滚蛋!你就是资格再老,就算是皇亲国戚也给老子滚蛋!"王三顺从此老实了,嗣后,再不敢提这话头,只更努力地去敬仰边义夫,一直到和北伐的国民革命军决战失败,身负重伤奄奄一息时,还对边义夫说,"边爷,你别哭我!就算我死了也别哭我!我他娘的这辈子跟着你,值!你别怨我又提那回,那回咱去运动钱管带,若不是老天爷保佑,咱……咱早送命了……"

许多年过去之后,王三顺仍不能忘记起事前新洪城里的一派肃杀恐怖的气氛。那日,他和边义夫是从老北门进的城,在回龙桥上就看见,把守城门的巡防营兵勇不少,对进城出城的可疑者都搜身抄检。城门楼上赫然挂着革命党的首级,记不得是三个还是五个。首级是装在木栅笼里的,都风干了,仍未取下。木栅笼下有一排告示,书着被斩者的罪状。到了城里。在皇恩街上又见得成龙结队的官府衙役用铁绳锁着一串串人犯往大狱里押。四下的街巷里巡防营的官兵随处可见,时而还可看到奋蹄驰过的马队。这景象生动真实,王三顺便椟了下了皂凰街一钻讲,、巷蟹佰试樱著问沩艾去"访谷你看这阵势,咱还真去运动钱管带呀?"边义夫心里也发毛,脸面上仍极力隐忍,"当然要去运动的,咱们为啥来的呀?"王三顺俯到边义夫的耳旁提醒道,"人家现在正满城抓革命党,咱这不是往人家刀上撞么?"边义夫不作声了。王三顺又说,"边爷,你想呀,倘或你是钱管带,你会放着安稳的子不过,去和挨杀头的革命党私通么?要是我我就不干!"边义夫心里没了底,"叫你这么一讲,我也拿不准主意了。"王三顺说,"边爷,主意好拿着呢!咱早回家就是!也别说咱没运动,只说运动了,人家钱管带不愿跟咱干革命。"边义夫想了想,"形势如此的严重,怕也只好这样了。这倒不是我们存心要骗霞姑奶奶和任先生他们,而是钱管带十有八九不会跟咱走的。"王三顺说,"对,对,这是不用说的,钱管带要是有一丝革命的意思,还会这么大杀革命党么?你看看城门口挂的那些人头!"

因着城中的恐怖,王三顺想早点回去。边义夫却说,半个月没进城了,今儿个难得逃脱老太太的罗网进一回城,总得找个销魂的去处耍耍才好。王三顺也想到了汉府街"闺香阁"的那帮姐妹,心就痒痒的,赞同了边义夫的主张,很快乐地跟着边义夫往汉府街走。

革命前夜,"闺香阁"仍像往常一样热闹,院里灯红酒绿,笑声一片,琴瑟之声不绝于耳。二人熟门熟路进了院子,就被倚在回廊里的两个姐妹拖住了。一个胖的说要他们请酒。一个瘦的说要为他们烧烟。两个姐妹浓妆艳抹,不论胖的抑或瘦的都很老相。王三顺看了都不中意,边义夫自然就更不中意了。可又不好说,就被人家硬拖到了楼梯口。这当儿,老鸨母托着水烟袋过来了,救了他们的驾。老鸨母对那两个姐妹说,你们拉啥呀?这二位大人是找荣姑娘和梅姑娘的,我知道。又对边义夫说,边爷可是有一阵子没来了吧?昨天荣姑娘还在我面前哭呢,说是想你想得不行。边义夫问,荣姑娘在么?老鸨母说,在的,在的,像似知道你要来,今日便没出条子。边义夫谢了老鸨母,就要往楼上荣姑娘房里去。王三顺追着边义夫走了两步,小声问,"边爷,你不管我了?不是说有福同享么?我的花账咋办?"边义夫说,"老规矩,我一起结。"王三顺手一伸,"姑娘的赏钱总得有两个吧?"边义夫这才掏了点碎银子给了王三顺。

王三顺把碎银子揣好,老鸨母又走过来说,你那要好的小梅姑娘也在哩!只是房换了,在楼下南屋,我领你去。王三顺有点为难,我不他不想去找小梅姑娘,小梅姑娘太土气,又不会唱唱,他想新找个会,并且漂亮有浪味的姑娘好一回,就说,我自己去吧。老鸨母非要带他去,这一来,就把他送进了小梅姑娘的怀里。小梅姑娘正来着月经,王三顺开初并不知道,待得知道,啥都晚了。看着倒在床上的那一堆诱人的白肉,什么晦气不晦气的都顾不得想了,只一个操的念头,直操得满床的血水,仍是操。操到后来才发现,自己身上也满是污血,大腿、肚皮都红湿一片。这才后悔起来,一边抓过小梅姑娘的衣裙在自己大腿、肚皮上擦,一边骂小梅姑娘坑人,故意用撞红的晦气来毁他。小梅姑娘说,"不是我要毁你,却是你要毁我。你这人没一丝一毫怜香惜玉的心,一见面没说上几句话,就要*,你可问过我身上舒服不舒服?"王三顺眼一瞪,"什么怜香惜玉?我不懂!我到这儿来就是为着操你的!"小梅姑娘很生气,揩着身上床上的血迹说,"那好,这操完了,你就走人吧!"王三顺却不知该往哪走?边义夫不是他,那可是真会玩,和荣姑娘不泡上三五个钟点是断不会离开"闺香阁"的,他除了在小梅姑娘房里呆着,哪里也去不成。便恶毒地笑着走到小梅姑娘身旁,用粗大的手掌拍着小梅姑娘的光屁股,"老子才不走呢!老子歇过乏,过一会儿还操你的臭!"小梅姑娘说,"有本事你现在就操!"王三顺惭愧了,"我歇歇,也让你歇歇。"

因着要"歇歇",王三顺便到院中看风景,没看到别个做那事的好风景,竟看到了原要运动的巡防营的钱管带。钱管带穿一身团花缎夹袍,正站在回廊上和两个年少俊俏的姐妹笑闹,一手搂着一个,两手竟插到了两个姐妹的抹胸里。见了王三顺,钱管带笑着过来了,"哎,王大头,你家边爷呢?"王三顺指着楼上,"在上面乐着呢!"钱管带笑笑,"在荣姑娘那里昕琴是不是?告诉他,回头我也去听,我还有桩事要和他商量呢。"王三顺说,"行,我现在就去和边爷说。"上楼到了荣姑娘房门口,果然听得房里有阵阵琴声传出,趴在门缝中一看,身材纤细的荣姑娘正坐在边义夫怀里抚弄琴弦,还时不时地回首去亲边义夫的脸。这益发让王三顺觉得吃了大亏,梅姑娘说他不知怜香惜玉,可梅姑娘有人家荣姑娘俊么?有人家那缠绵的滋味么?因着心里的那份委屈,一恼之下就敲了门。边义夫开了门问,"干啥呀,你?"王三顺心里不愉快,便与自己的主子开了个天大的玩笑,"边爷,你不是要找钱管带么?现在钱管带来了,就在楼下等你。我看运动一下钱管带或许能行,人家钱管带还说要主动找你商量呢。"边义夫不信,眼睁得很大,"真的?钱管带真来了?还要找我商量?"王三顺说,"我还会骗你么?我给你喊来。"边义夫忙道,"别,别。"却晚了。王三顺存心不让边义夫好过,扭头冲着楼下叫将起来,将钱管带唤上了楼。麻烦就这样惹下了:钱管带那日原只想强卖些新到的劣质大烟给边义夫,敲边义夫一点小小的竹杠,根本没想到革命党的问题,边义夫偏试探着扯起了革命党。钱管带倒也会装佯。白日里还在拿革命党,现刻儿却做出一副同情革命的样子,说什么如今这里独立,那里独立,满人的朝廷已是风雨飘摇,不知哪一觉醒来,就会变了朝代。边义夫便上了当,真以为钱管带可以运动,便把革命党的帖子掏了出来,拿给钱管带去看。

钱管带看罢帖子,认真问,"边先生,你可是革命党?"这关键的时候,边义夫倒多了个心眼,只摇头不点头。钱管带又问,"你既不是革命党,哪会有革命党的帖子?"边义夫说,"这你就别问了。"钱管带偏要问,"你把它给我看是啥意思?"王三顺这时已觉出情况不对,未待边义夫答话,便插上来道,"边爷那意思您老还不明白么?我们是禀报呀,禀报给官府,把革命党全抓住杀头!嚓,嚓!"钱管带莫测高深地说,"倘若我他妈的就是革命党呢?"也不知这话是真是假?边义夫和王三顺都不敢作声了。钱管带又盯着他们看,看了好半天才说,"二位,咱们都别玩戏法了,这戏法不好玩哩!不论咱过去关系如何,这会儿,你们都得跟我走一趟。这一来,兄弟就得罪二位了——"冲着边义夫和王三顺一抱拳,"兄弟先给二位把情赔在前面了。"当下,把带来的兵勇唤上了楼,两人扭一个,把边义夫和王三顺扭下了楼,拉拉扯扯出了"闺香阁"。直到梦也似的成了钱管带的俘虏,边义夫和王三顺还不知道钱管带到底是哪一路的?去的地方也不甚了然。既不是大狱方向,也不是巡防营住的三牌楼,却是一路奔西,下了汉府街,又过了状元巷,最后竞到了一座门口有一对石狮子的大宅院里。进了大宅院,钱管带让他们和押解他们的兵勇们在门房候着,说是先要去禀报一声,径自走了,过了好长时间也没回来。边义夫知道大事不好,趁着兵勇不备,对王三顺说了句,"三顺,咱为人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叫门,咱啥都不能认。"王三顺嗯了声,特别表白说,"边爷,你最清楚,我和革命党可真是一点关系没有,既不认识大头目孙文先生,也不认识省上黄胡子。"边义夫有些气急败坏,"我便有么?便认识么?孙文是胖是瘦我还不知道呢!给我记清了:咱这回进城就是为了操*,和革命党无涉!敢胡说八道,小心我撕你的嘴!"七钱管带到来时,新洪知府毕洪恩正为各地独立的消息犯愁。一张湖北军政府半月前出的《中华民国公报》,毕洪恩看了一遍又一遍,越看心里越烦。明摆着,湖北、湖南、江西、山西是完了,上海、江苏、浙江也完了,这些地方的新军、民军已起事独立,并通电拥护中华民国湖北军政府。四川估摸也靠不住,保路同志会早就在闹,如今已是如日中天,易帜独立只是个时日问题。天下已经大乱,且会越来越乱,大清的江山看来是保不住了。省上的情况也不妙。省城天天有准备起乱的消息。同盟会和共进会的革命党人两次往抚台衙门扔*,逼得老抚台天天禁街,天天抓人、杀人,可革命党偏就抓不尽。杀不绝。现如今,连新洪也出了革命党,五前抓了十个,是绿营江标统抓的,朝廷一声令下"杀",便杀了。后来,又抓了几个疑是革命党的人,江标统未报巡抚衙门,也未让他得知,自作主张就给杀了。这些杀掉的人,都奉老抚台的命令,悬首示众,可仍是压不住暗地里爆涌的反潮。这几日,已接下面的密报,道是革命党*队进了新洪城里,要和桃花山、铜山里的三股土匪里应外合,一举拿下新洪,成立大汉军政府。又有消息说,同盟会和共进会在运动巡防营,他外甥,巡防营钱管带明拿革命党,暗助奸人谋反,也不知是真是假?

正想着外甥,门外来了禀报,说是钱管带到。毕洪恩一怔,把那张《中华民国公报》收了,定了定神,才对禀报的家人说,"让他进来吧,我正要见他。"钱管带进来了,匆匆给毕洪恩请了安,便把革命党的帖子掏了出来,"老舅,您看看这个!"毕洪恩一看,是张联络帖,不是往常发现过的宣传帖,帖上且有同盟会和共进会的关防,心中不免一惊。帖子抬头清楚,是写给新洪知府和巡防营弟兄的,言之凿凿地说:大汉革命之狂飙飓风已遍满域内,满清溃灭已势不可免。武昌首义大功告成。本省举义箭在弦上。因此,要知府毕大人和巡防营弟兄顺应民心民意,择机而起,于本省党人义旗高张之时,响应起义。如斯,则毕大人和巡防营弟兄于光复之后,仍可在大汉政府里勤民奉事。倘为虎作伥,则新洪光复之,尔等将死无葬身之地……云云。落款是全省同盟会、共进会时局联席会议。毕洪恩看罢便问,"阿三,这帖是哪来的?"钱管带说,"是桃花集一个姓边的纨裤少爷带来的。"毕洪恩问,"这少爷什么背景呀?是同盟会,还是共进会?"钱管带笑了,"老舅呀,此人是远近闻名的孟浪公子,哪有啥背景呢?因此我便觉得有点怪:帖子不像是假的,传帖的却又是这么一个靠不住的东西,难道革命党那边真的无人了吗?"毕洪恩想了想,"阿三啊,你且不要这般说。有道是人不可貌相,又道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况且,如今是大乱已起的年头,这孟浪公子真做了革命党也说不定呢!"钱管带道,那您就问他一问,我也因着心中起疑,才把这人带到这里的。"

毕洪恩阻止了,意味深长地看了钱管带一眼,"先别忙,我倒是想和你先谈上一谈。"钱管带说,"那您老就说吧,您是我亲娘舅,不论说什么,也不论我赞同不赞同,我都不会说与别人听。"毕洪恩一听这话便想:这外甥十有八九私通了革命党,他话中的意思是诱他先把底说透哩。于是,微微一笑,"阿三,你觉得大清的天下还坐得牢么?"钱管带反问,"老舅,您说呢?"毕洪恩摇摇头,"我看险哪。"钱管带问,"险在哪里?"毕洪恩喟然长叹,"险在民心呀。这回不是洪杨起乱了,确是革命呀,情势大不同了,只短短二十余天,举国上下都动了起来,何等了得……"钱管带默默看着毕洪恩不作声。毕洪恩吃不透自己外甥了,走到钱管带面前,话头一转,"所以,有人就暗中通了革命党,就给自己留了后路嘛。"钱管带怔了一下,惊问,"老舅是说谁?谁留了后路?"毕洪恩火了,鸡爪似的手指往钱管带脑门上一指,"我说的就是你钱阿三!你还给我耍鬼。心眼?绿营江标统正要告你私通革命党呢。"钱管带吓白了脸,"当真?"毕洪恩说,"掉脑袋的事,我能胡说么?"钱管带慌忙辩解,"这是江标统害我!"毕洪恩却道,"就是真通了革命党,也不要怕,我只要你向我说清楚。"钱管带这才承认说,"老舅,早几日是有过一个省上的朋友来约我,要我和桃花山里的女匪霞姑联络,我没应。老舅你想呀,我剿匪剿了这么多年,到末了却和匪搅到了一起,成啥话呀?!"毕洪恩说,"不和匪搅到一起是对的,可后路还是要留的。省上那个朋友,还能联络上么?"捅破了这层纸,钱管带也不怕了,挺惋惜地说,"老舅呀,当初你也没给我透个底,我哪敢放肆?现在联络不上了,我已回绝了人家,人家还和我联络啥?正因为这样,今晚我才把边义夫带到了您老这儿。"毕洪恩想了想,和革命党联络也许只有这条路了,便道,"罢了,罢了,那就把边义夫带进来问上一问吧。"

带上了边义夫和王三顺,却没问出个名堂来。无论毕洪恩和钱管带怎么和气地启发,边义夫和王三顺就是不说自己和革命党的联系。问到那帖子,二人极一致地说是捡来的,送给钱管带是为了讨赏0这就让毕洪恩为难了。毕洪恩捻着胡须,围着边义夫和王三顺踱了半天步,才最后做出了决断,夸了边义夫和王三顺几旬,让钱管带把他们放走了。钱管带觉得怪,待边义夫和王三顺一走,便问毕洪恩,"老舅,你咋放了他们?明摆着他们是说瞎话嘛!"毕洪恩道,"所以,我放了他们。"钱管带又问,"那昨日抓的两个疑犯是不是也放掉?"毕洪恩摇摇头,"那两个却要杀。"钱管带马上明白了老舅的高明:边义夫拿着革命党的真帖子老舅要放,而那两个疑犯不是革命党,老舅却要以革命党的名义杀。这一来,就留了后路。就算革命党日后成了事,也不会因为两个屈死鬼向他算账的。而杀了他们,正好可堵江标统的嘴。钱管带服气了,很敬仰地看着自己老舅,听他作进一步安排。毕洪恩沉吟半天,又说,"阿三哪,这事刚开了个头,你还有得忙呢!传帖的那两个人不都是桃花集的么?你给我派人盯牢了,一俟发现他们和革命党联络,立马向我禀报,以便相机行事。"钱管带应道,"是,是,老舅!"

趁着夜色逃出新洪城,跌跌撞撞往回走的路上,边义夫料定这事不会如此轻易地结束,马上想到了"放长线钓大鱼"一说。钱管带和那位不知来路的大老爷几句话一问,就把他和王三顺放了,实在是太让人不能放心了。按边义夫的想法,就算钱管带和那位大老爷不杀他和王三顺,至少也得把他和王三顺关上十天半月。现在竟是这么一个美丽的结局,真像一场大头梦了。边义夫觉得自己和王三顺都成了漏网的鱼。认定钱管带的线放得再长也无用:革命党的大鱼在桃花山里。不会主动上勾,他就是想出卖革命也出卖不了。倒是十分为自己担心,怕钱管带捕不上革命党的大鱼,便回过头重抓他这条混迹革命的小鱼。在夜路上,便对王三顺说穿了自己关乎长线与大鱼、小鱼的断想,要王三顺和他一起逃往桃花山,投奔霞姑,"咱往桃花山一钻,不就是小鱼人大海么?钱管带纵有百丈长线,天大的罗网,也抓我们不到了。"王三顺那时还没从逃得一命的幸福中醒转过来,怪懵懂地问,"逃啥呀逃?我的个爷呀,你还没作够呀?!"边义夫说,"现如今不是咱要作,是钱管带逼咱作!咱要不进桃花山,没准就得进新洪城里的大狱!我倒问你了:你是愿进山躲躲风头呢?还是愿进大狱呢?"王三顺这才清醒了,只一想,便连连道,"边爷,我进山,进山!当然进山!"

回到家,天已大亮。东方的空中血洗似的红,日头却看不到,低一片,高一片的云朵把日头遮住了。主41"二人被天光伴着,一前一后进了院门,样子极是狼狈:一头一脸的灰土,原本油黑的大辫子因此变得浑黄,如同肮脏的驴尾。带走的小黑驴却不见了,连蓝包袱也不见了,身上的衣袍更改了原有的颜色,有的地方还跌破了口子。

也是倒霉,进门就撞见了李太夫人。李太夫人像似算定了他们主仆二人这夜的遭遇,见他们这副模样并不太吃惊,只把身子横在院内的条石道上,淡然地问,"这一夜玩得开心?"边义夫吊着脸,信口道,"开啥心呀?回来的路上又让土匪抢了,不是三顺舍命救我,没准还得被绑上一回!"李太夫人说,"倒也是怪了噢,别人不被绑,就咱老边家倒霉,前年绑了一次,这回又要绑,都当上革命蟊贼,姘上人家女强盗了,仍是绑,可是太怪呀!"边义夫红了脸,吭吭次次说不圆了。王三顺接上来说,"嘿,我的老太太哟!您老要说怪,那真是怪;说不怪呢,也并不怪。昨夜那匪不是霞姑奶奶一路的,却是另一路的,而且不革命。这不革命的匪正和霞姑奶奶那一路革命的匪结了仇。我边爷不提霞姑奶奶倒还罢了,这一提霞姑奶奶,你猜怎么着……"李太夫人哪愿听王三顺这番现场编排的辩白?未待王三顺说完,抬起手,劈面给了王三顺一个大耳刮子,一举歼灭了王三顺拙劣的艺术虚构。眼见着自己的革命同志兼下人受到如此不堪的对待,边义夫很恼火。边义夫只得奋起反抗,对李太夫人大吵大叫起来,"娘,就算要打,你也该打我,咋打三顺呢?昨夜倘不是三顺救了我,您老又得花钱去赎人!"李太夫人正在气头上,听蟊贼儿子这么一说,也就不客气地给了儿子一巴掌,"你这蟊贼就是真被匪绑去,老娘也不会再去赎人了!你想想你算个啥东西?啊?老天爷保佑,老边家没在你手上绝了后,你倒好,连着两夜不归家,弄得像只丧门犬!"

边义夫这一夜吃惊受怕,加之走了近四十里的夜路,又饿又乏,火气例外地大了起来,也冲着母亲顿足高叫,好,好,那我现在就进山!现在!免得你看到我这只丧门犬就生气!"李太夫人算定儿子不会走,也不敢走,就发狠,手往门外一指,"门开着呢,你想上哪都没人拦你,你快走吧!还有你,王三顺,你家老爷能离开我这个当娘的,却不能离开你这好宝贝,你也马上给我滚!你们一起滚!"王三顺左右为难,不敢说滚,也不敢说不滚,怯怯地看边义夫。边义夫觉得借着这个由头到桃花山里避风倒真是好。只是于又饿又乏中马上就走不太好,遂对母亲道,&qu ot;好,好,娘,你甭赶我,我和三顺吃过早饭就走!"李太夫人说,"我看你这早饭不在家吃也罢!桃花山匪窝里有人肉包子好吃,那可强似咱这里的粗茶淡饭了。"边义夫听到母亲说到匪窝和人肉包子,觉得革命受到了污辱,自己说啥也得为霞姑奶奶说上两句话,便道,"娘,我既要走了,今儿个就得把话给你说个明白彻底:如今的霞姑已不是女强盗了。人家是革命党那边的民军司令!我今奔她去了,不是为匪为贼,却是投身武装的革命!来没准就是新朝的县太爷!您老人家睁大眼睛等着看好了!"李太夫人笑了起来,笑出了眼泪,"知儿莫如母,你边义夫要是能谋个新朝的县太爷,只怕太阳得从西边出来!"

边义夫带着王三顺去灶间吃饭了,李太夫人揩去眼角笑出的泪,却犯过想来:儿子口口声声说要进山,又说霞姑那女强盗做了民军司令,这不是公然地要去参加谋反作乱么?!这就证明儿子一直没把她的教诲当回事,已决意要把满门抄斩的大祸引进家了。李太夫人惊惧之下,疾疾赶到灶间,一把揪牢边义夫的辫子,厉声问,"孽子,你可真的要去附逆作死?"边义夫饿得狠,吃得便凶猛,被李太夫人揪住辫子时,嘴里正塞着一大:1油水很足的羊肉包子,一时无法回话。李太夫人把儿子的辫根往高处拎了拎,"你这小蟊贼,倒是说话呀?"边义夫把嘴里塞着的包子分两批强压进肚,翻着白眼球说,"娘,你别管我!是你让我走的,再说,这也不是谋反,是革命!我前天就和你说过的,武昌已经成功了!"李太夫人抓着儿子辫根的手禁不住就松开了,"敢情我的话你一句没听进去呀!"边义夫说,"我今日是非走不可,不走就有麻烦!我在新洪城里8被官府冤做革命党拿过一回了,不进山,只怕就得进牢狱。"李太夫人凭着自己当年携子告倒刘管带的经历,决不相信官府会随便枉抓一个好人,况且自己儿子又是如此不争气,便认定不是官府冤了自己儿子,却是自己儿子主动投奔了革命党。这就不好办了,李太夫人眼中的泪水默默无声地落了下来。透过泪眼,能看到儿子宽阔的肩和背,还能看到儿子露出半截的白白的脖子,本能地想到那是被官府下刀的好地方。李太夫人心里有了一阵阵感叹:这就是儿子,一个从落生就不让人省心的东西。小时候,她抱着他走府上县,为他那寻花问桶被人弄死在雪地罩的爹鸣筑报仇。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喝,却花钱给他请了个奶娘,带在身边四处走。可这孩子吃了那么多奶就是不长肉,瘦得两根筋挑个头,还老生病。大了,该开蒙了,请了最好的先生,送他去读私塾,还让王三顺伴着,他却往人家先生茶壶里尿尿。后来,到了该求取功名的时候就更糟了,回回应试,回回名落孙山,二十岁上,有了两个闺女才中了个恩科的破秀才。这两年,看着要好点了,偏又闹起了土匪会匪,闹起了革命党,把她对儿子最后的希望一点点给闹没了。历史的场面如此这般地一幕幕浮在李太夫人眼前,李太夫人心酸难忍,禁不住捂着脸哭出了声……

边义夫在母亲的哭声中吃得很饱,伸着懒腰,打了两个嘹亮的饱嗝,才抹着嘴边的油水安慰了母亲一番,只说自己这一走并不是去死,只是去避一避风头,用不多久就会回来的。革命风起云涌,胜利指日可待,革命胜利之日,便是他凯旋归家之时。王三顺也在一旁小心地劝,说是只要自己在主子身边,主子自然不会有任何危险。李太夫人仍是哭,并不说话。

到得快晌午,边义夫和王三顺真要走了,李太夫人却又一妇当关,拦在了大门口。老夫人的眼圈自是烂红的,眼窝里的泪水则不见了。脸上的忧伤也没了踪影,像似随泪水一起风干了,挂在面皮上的是边义夫和王三顺见惯了的阴冷。边义夫赔着小心说,"娘,不是说好了么?你让我走,官府来了人,我想走也走不了了。"李太夫人说,"义夫,你别走,咱不怕官府,咱就到官府去出首具结,官府里明镜高悬,只要你悔过,娘保你无事!"边义夫气了,"要去你去,我是不去!"李太夫人禁不住又火了,"做蟊贼的是你,却不是我!"边义夫说,"那你让我走!"李太夫人还不甘心,"你真要走?"边义夫说,"真要走。"

李太夫人道,"那好,把你两个闺女一起带走!"边义夫一愣,"娘,你不是说笑话吧?"李太夫人道,"我没心思和你说笑话。"边义夫想到自己刚得的儿子,母亲的孙子,便要挟,"那也好,我的儿子我也带走。"李太夫人表示赞同,"对,这样最好,免得他日后吃上一刀。还有他娘郁氏你别忘了,也得带着。只生下两天的孩子得吃奶,我提醒你。"边义夫见要挟不成,反又多出了两个累赘,只得知难而退,回房再作打算。在房里吸了一阵大烟,又呆了一会儿,决心终是下定了:就算带上两个女儿,仍是要走。带上两个女儿并不只是累赘,倒也有个好处,父女聚在一起不寂寞哩。

这回李太夫人不拦了,也不让边郁氏去拦。边义夫和王三顺便一人背着一个大包袱,各带着一个小姐,准备去投奔革命。李太夫人看着两个小姐,祖母的慈祥和爱意顿时泛起,叫住了边义夫,"等等,给孩子带点玩的东西!"这玩的东西竟是地窖里边义夫和王三顺秘密造出的*!李太夫人明知是*,却故作不知,拿了一颗在手中赏玩着说,"义夫,这玩意该咋玩,你多教教两个闺女,我是玩不好的。"边义夫吓白了脸,忙去夺,"娘,这玩意会炸的!"李太夫人很惊异,"会炸么?我经常把它泡在水缸里,也从没见它炸过嘛!"边义夫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他和王三顺造了这许多*无一例成功,却原是被母亲精心用水浸泡过,这老太太端得反动透顶,而又诡计多端!

在院门口,真要走了,李太夫人才真心诚意说了句,"义夫,你别怪娘逼你,娘不逼你,啥时在山里过得不痛快了,人肉包子也吃腻了,啥时就回来!啊?!"边义夫心里气得很,因那份气,便凭空生出了胆量,头一回像个大男人那样粗声粗气地对母亲说,"娘,我若不凭藉这场革命混出个人样来,就……再不来见你们!"言罢,率着王三顺和两个小姐,跪下给李太夫人磕了头,如同那欲刺秦王的荆柯,上了一辆套好的大车。为了向母亲显示自己的英雄豪情,还于大车上路之际,立在车上放声诵起了《满江红》,"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正在壮怀激烈着,先是大小姐望着越来越远的桃花集,"哇"的一声哭了起来。继而,二小姐也学着大小姐的样子哭了,瞬即便哭出了颇为悲壮的声色。边义夫无奈,只得舍了《满江红》,弯下身子去哄二位小姐。等哄得好了,却无了吟诵《满江红》的兴致,只看着大车上满脸泪水的大小姐和二小姐心酸难过,恍惚还落下了些许英雄泪。

红着泪眼,边义夫长叹一声,抚着王三顺的大头说,"三顺呀,你可不能忘了今日!你得帮我记住了,我边义夫是在怎样的情形下走出这一步的!"王三顺郑重地点动着大头,"边爷,我会记下的,边爷你也得记下了,今是谁忠心耿耿伴着你走出这一步的!"边义夫动了感情,一把搂过王三顺,把自己的一只手死死压在王三顺手上道,"我断不会忘的!古人云:苟富贵,毋相忘,待得革命成功,我决不会亏待你,决不会!三顺,你记住我这话好了!"其时,头正好,白灿灿的阳光映着远处的桃花山,显得那桃花山暗青一片。深秋的路道也是极好看的,沙石路面上铺满金黄的落叶,如同一条彩带,蜿蜒西向,直达青山的尽头。(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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