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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小谋初展试大

就在管仲与齐桓公达成共识,竭尽全国之力搞经济之时,郑国之乱再度开始。

郑国的再次**,起因竟然是已故姬忽娶亲过程中的一则传说。

那是周庄王姬佗元年(前696)四月甲辰,也就是四月初六。这一刻的齐桓公小白正随鲍叔牙亡命奔莒。也是这一天,管仲观看天象隐隐感觉到了什么,正待细察。仆人来告诉他,郑国公子忽,就是那位先主僖公两次要把女儿嫁给他而未愿接受的姬忽,去陈国娶新娘了。管仲当时哦了一声,隐隐有一种莫名的不祥之感。当时的他,千头万绪缠在身,实在无暇细琢磨。

郑国距陈国不远,郑公子姬忽去陈国娶亲,本可以去了就回,可他偏偏小住了几天。辛亥这一天,也就是四月十三,在陈国大夫陈子的陪护下,新娘从陈国朝郑国进发。甲寅(四月十六日)回到郑国国都,这支浩浩荡荡的娶亲队伍刚刚走到郑国都城南门下,就被阻住了。姬忽着人去问情况。回来报告说,有两条巨蛇在南门下打架,场面十分激烈。

姬忽喝道:蛇打架很正常,人还打哩。赶走就是了。

陈子却扬手拦住,让他的手下去观看。姬忽问其原因,陈子闭口不言。陈子不言,姬忽不再问。事后,陈子道出原因:原来,依当时的礼节,姬忽迎娶新妻,必先拜祖宗,后入洞房交huan。而姬忽到陈国后即让新妻到陈国驿站来看他,并强行相拥交huan。陈子得知后预感要出事,但他只是想到姬忽悖祖宗之旨的后果可能就是无后或者不善终,至于怎么个“不善终”,那就只有天知道了。现在,蛇打架挡了姬忽的迎亲婚队,真是不吉利!

很快,陈子手下的人来告诉他,郑国南门下这两条蛇打得很激烈,好像是在争地盘。一条住在城门里,长八尺,青头黄尾;另一条住在城门外,长丈余,红头绿尾。三日三夜,不分胜负,国人观者如市,莫敢近之。后十七日,内蛇被外蛇咬死。外蛇竟奔入城,至太庙之中,忽然不见。

陈子挥挥手,让手下归队,不再言语。

后来高渠弥射杀姬忽的消息传到管仲这里,他又是一叹,并扳着指头说:故事没完,还有人等着受难。那两蛇相争的故事并不是指他们。事实上,后面还有姬亹与姬婴……

能够参透两蛇相斗故事的不单单是陈子,还有许多人,其中就有鲁国的大夫申。反应最强烈的恰恰是据守在郑国栎城的姬突。姬突自己对号入座,说自己就是那条在城外的蛇。多年的流亡生涯,让姬突对君主之位有了全新的认识,他意识到,这个宝座浸染鲜血,自然也包含同出一父兄弟手足的鲜血。上天告诉他,只有进城杀死亲弟弟婴,郑国才是他的!骨肉与权力,还是后者好啊!他开始谋划这件事,心谋与准备,整整花去他十七年时间。

十七年后的今天(前680),姬突决定重返郑都新郑。他玩的把戏也很普通:派人找到郑国大夫傅瑕,并绑架了他。贪生怕死的傅瑕提出只要饶他一命,什么事都愿意干。姬突说:好啊!你帮我回到新郑,坐坐那个本来就属于我的位置!傅瑕想也不想地回答:可以。当下两人说好,姬突派精干刺客充作傅瑕家奴随行入郑国。怕傅瑕变卦,傅瑕临离开前,姬突专门进行了有祝师主持的盟誓。傅瑕对天发誓,除掉姬婴并绝其后,迎姬突回新郑。数月后的六月二十日,傅瑕果然弑姬婴及其两个儿子,把姬突隆重迎回了新郑。

夺回君位之后,姬突杀的第一个人就是傅瑕。

大夫原繁与姬突在丹墀下相见。原繁论辈分是姬突的伯父,但原繁对这位新国君视而不见。姬突喊住他:伯父啊,我在外流亡时,你不向我通报国内的情况;我回来了,你又不主动向我表示亲近,这让我觉得很遗憾。你是不是认为我杀傅瑕不对?你别忘掉,一个敢于反了旧主讨好新主的人,能忠心侍君吗?

原繁当然知道姬突的用意,他平静而有条理地告诉姬突:举国之民皆是国君的臣子,臣应该忠于君,这是上天的规定;子仪(指姬婴)在位已经十四年了,那些图谋使你返国的人,当然都是有二心者;庄公(指郑庄公姬寤生)之子还有八人在,如果他们每人都像你一样,以高官厚禄诱使诸臣背叛君主,你又该怎么办呢?

姬突咬着牙,很久不说话。

原繁没有正视他,而是直接走了过去,把姬突甩在那里。恼怒的姬突跺跺脚,决定先把祭仲**的公子姬阏杀掉,公子姬强不惹事,那就让他活着,但不能行走!姬突办完这些事后,得到消息说原繁自缢而死。原繁留下话,他不愿与残忍的侄子同晒一颗太阳!

“恢复”了郑侯地位的姬突,向各诸侯国通报。

齐桓公很在乎从坊间传来的消息,这些令人惊心的传说,对姬突是极为不利的。齐桓公决定放下手里抓经济的精力去掺和郑国的**。

细作告诉齐桓公,鲁国对郑国的故事也有些反应。鲁侯姬同根本就没去想什么不可违逆的天意之类,倒是想到了妖怪,他问鲁大夫申,难道世上真的有妖吗?

申是怎么说的?齐桓公问。

细作说,大夫申回答鲁侯:妖由人兴,人如果没瑕疵,妖就不会发作;人若违背常道,妖就会兴起。

齐桓公问管仲:鲁国申这话有道理吗?

管仲回答得很清楚:如果我没猜错,主公想去教训姬突。

哈哈!齐桓公开心道,只有仲父知道我的想法。怎么样,我们现在就行动?

管仲摇摇头,说:你想去教训他,是不是想表示自己的强大?如果是这个目的,我们可以用另一种更省事的方法来达到。眼下国内大搞经济改革,不宜多动荡,对外应该更谨慎才是。

仲父所言极是,请示意。齐桓公完全顺从管仲的意思。

管仲重提当年齐桓公以天子名义平宋患的事,说:当年的北杏会盟,奠定了我齐称霸的基础,眼下郑国之事,可以借用前例,先去天朝探一探天子的看法。

齐桓公立刻做了安排。

又是厚礼,送到周天子姬胡齐那里。周天子完全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倒是身边的卿士家父看得明白,连连暗示胡齐,要拿出天子的威严。胡齐很快明白过来,以帝王之威、仁爱之礼,隆重接待齐桓公的特使。明白齐桓公特使的来意后,胡齐大大吁口气,立刻对单伯吩咐,率王师随齐侯去振天子之威,束诸侯无德之举!

经过一番准备,管仲向齐桓公建议于周釐王三年、齐桓公七年(前679)十一月在卫国鄄邑(当时是卫国城邑,今山东鄄城北旧城)会盟。齐桓公当然同意。应邀参加会盟的诸侯国有宋、陈、卫、郑以及刚刚替晋的曲沃武公,他们都提前到达鄄邑等候齐桓公的到达。这让齐桓公很有脸面,特别是周天子派的特使卿士家父,还有大夫单伯率领的王师,给齐桓公撑足了门面。谁也没想到,这个不起眼的鄄邑,自有这个开头,后来竟然成了齐桓公成就霸业的始地,更成为诸侯会盟的常设之地。

这次会盟,齐桓公发表了成为后人“君主临政之概要”的鸿篇巨制。这篇文章是管仲事先给齐桓公制作好的简牍,齐桓公照本宣科:

凡将立事,正彼天植,风雨无违。远近高下,各得其嗣。三经既饬,君乃有国。喜无以赏,怒无以杀;喜以赏,怒以杀,怨乃起,令乃废,骤令不行,民心乃外。外之有徒,祸乃始牙。众之所忿,置不能图。举所美,必观其所终。废所恶,必计其所穷。庆勉敦敬以显之,富禄有功以劝之,爵贵有名以休之。兼爱无遗,是谓君心。必先顺教,万民乡风。旦暮利之,众乃胜任。取人以己,成事以质。审用财,慎施报,察称量;故用财不可以啬,用力不可以苦。用财啬则费,用力苦则劳。民不足,令乃辱。民苦殃,令不行。施报不得,祸乃始昌。祸昌不寤,民乃自图。正法直度,罪杀不赦。杀僇必信,民畏而惧。武威既明,令不再行,顿卒怠倦以辱之,罚罪宥过以惩之,杀僇犯禁以振之。植固不动,倚邪乃恐。倚革邪化,令往民移。法天合德,象法无亲。参于日月,佐于四时。悦在施有,众在废私。召远在修近,闭祸在除怨。修长在乎任贤,高安在乎同利。[①

见《管子·版法》,大意为:凡是君主要成就功业,就要端正心志;不违背上天的自然规律;处理好各种远近贵贱人的关系,使大家都能各得其需。这三方面都能协调裕如,君主才能真正地拥有这个国家。不要因为自己的一时高兴就乱封赏,也不要因为自己的一时盛怒就滥杀无辜。这样的行为会引得人们怨声载道,政令也将废弛无效。政令出现屡屡无效,民众就会见异思迁。一旦民众心向城外,祸患就已经开始萌生。民众怨怒纷纷,君主仅靠手中少数人的力量是难以应付的。做自己喜欢的事,就要先考虑到它的结果。废弃自己所厌恶的事,你一定要周全想到后果。用表彰来鼓励敦厚恭敬之人,用奖赏来激勉有功之人,用授爵来增添名士的声誉。广施仁爱而没有遗漏,这才叫君主的胸怀,或者说是“君心所衡”。一定要先施教诲,民风才能淳朴。朝夕想到民众生活所需,并及时给予,民众才能真正为你承担责任。用人先要审察自己是否出于公心,做事先要树立标准。财力使用要审酌,谨慎支出酬报,明察利弊关系。努力做到合理使用财力而不吝啬,劳役民众而不让他们过度伤累。役使民众劳力过度,民众就会更加劳苦、贫困,政令也将因此而受阻,祸患将因此而萌生。如果这个时候你还不能觉悟,民众只能离你而去。法令公正,制度平等。杀戮有罪而不予赦免,执行刑戮信实有据,民众畏惧自然诚服。权威一旦公告明示,政令就无须再三重申。训斥懒惰者,让他们知道羞辱;严罚有过的人,让他们知道惩戒;杀戮犯法而不可饶恕的人,使邪念者受到震慑。如果执法坚定不移,邪恶异念就会感到恐惧,民众中的不良恶习就会得到铲除。政令既出,民众欣然从命。君主要效法上天广施厚德,效法大地宽爱无私。这种念想要与日月同在、与四时相吻。要使民众高兴,请你对他们施利护爱;要使民众拥戴你,请你对他们废去私心。要想招来远方的贤士,请你修治内部;要想避免祸害,请你先消除怨恨。实现宏图大志在于任用贤才,巩固君位在于与民同利!

]①

齐桓公的声音在朗朗晴日的天空回荡。

会盟之席,鸦雀无声。

齐桓公的讲稿宣读完,整个会盟场上,依然静如子夜。许久,才有人击掌,旋即掌音如雷。诸侯纷纷起身向齐桓公致贺。

有人说就是这次会盟,齐桓公不耗一兵一卒,在当时的诸侯国中确立了自己的霸主地位。与会的诸侯争相抄录齐桓公的演讲,正是这篇演讲震慑了诸侯,使大家意识到舆论的极高地位与重要性,开创了“稷下学”的先河。

齐桓公不可动摇的霸主地位自此而始。

鄄邑会盟,使齐桓公的威望如日中天。

翌年十二月,齐桓公听从管仲的劝告,在齐国北边的幽邑,再度与宋、陈、卫、郑、许、滑、滕诸侯国会盟。这次主要阐述鄄邑会盟的“尊王攘夷”精神,并告诫大家,谁想对周天子不敬,我这里首先通不过。有前次鄄邑会盟的那番讲话垫底,齐桓公再说什么话,诸侯都愿意听。看到这样的状况,管仲悬着的心放下了,他知道,诸侯把时间留给了他,他就要好好地干些事。

稳住了诸侯间的形势,管仲便把注意力放到了国内的经济与秩序整顿上。

朝堂议政,以往,不管你提什么议题,朝堂上总有人说三道四,起哄反对,他们心中只知道用兵打仗。现在,齐桓公不在朝堂上主动提用兵,满朝文武便无人去触动这根敏感神经。齐桓公听了管仲的劝告,把主要精力放到国内经济与秩序整顿上了。管仲把他任相以来要做的四件大事,件件落实。

这四件大事是:

首先对他的相国府动大手术,将原来乱七八糟的重叠机构,重新设为轻重九司府;负责行使监管国家的货币、料民、准绳、籴粜、平准、盐铁等管理职能。

其次,宣布对盐与铁资源实行国家垄断专营,任何人不得私采经营,当时称“官山海”。

再次,对农业土地实行均田分力,你家地多,没有劳力,可以采取均出土地让无地者代耕,只付相应的报酬,与收租区别很大(与今天的“土地承包经营”类似),称为“相地而衰征”政策,这项政策深得人心。

最后一项是扩大粮食的贸易进口,在国内粮食生产机制没有稳定的情况下,以进口粮食作为急救!

这四项改革的大事,需要管仲亲自落实与实施,朝中一些日常事务就不能多牵扯精力。管仲征得齐桓公同意,把政府职能部门大事分给隰朋、甯戚、王子城父、宾胥无、东郭牙等人去做。在实施中遇到问题,他们可以直接去找齐桓公汇报。齐桓公非常乐意倾听并提出一些独到的见解。他们也会带着问题深入民众寻找答案。实在解决不了的事,齐桓公召管仲来会商。这样一来,管仲就不被日常事务缠身,完全腾出精力来实施这四件大事了。

管仲要实施的四件大事,其实都是相互关联的。齐国经过这么多年的用兵,人口下降颇多,要采取一些可行的政策鼓励增加人口。人口的增加有许多前提,首要是粮食问题。解决粮食问题,就要鼓励农耕,从根子上解决本国粮食生产供不应求的矛盾。农耕没跟上之前,粮食进口尤为必要。进口粮食,不是有些人所倡导的用战争去掠夺能解决的,那是饮鸩止渴,万不能做。思路理清,管仲就要到民众中去走走、看看、听听。

转了几个地方,管仲发现,秋收刚过去不久,国家粮库的存粮竟然所剩无几。距离明年夏收还有整整半年,不用说动兵,就是日常开支也不行。这是怎么回事呢?经过调查,管仲发现,随着齐国在诸侯间的威望上升,商家认为齐桓公好战性格不会改,要不了多久,一定会发动战争,首先遭殃的一定是鲁国。于是,商家就在齐鲁两国之间囤积粮食。商家大量收购粮食,朝廷却收不到粮食。国库没有粮食,怎么办?强行征收商家手里的粮食,一定会触动许多人的利益,有些商家的背后就是公卿大夫将军们。

管仲还发现,在国内商家囤积粮食之时,诸侯各国也对出口到齐国的粮食抬高价格,有时高得惊人。思索良久,管仲突发奇想:我何不借他们的手来操一次盘,让我齐国坐收渔利,同时也给那些敢与国家抗衡的人颜色看看。思虑成熟后,管仲决定付诸实施。一旦进入实施程序,必须确保成功!管仲这样严格要求自己。

这一天,管仲到酅邑巡看“相地而衰征”的实施情况,路过一处粮库,见进出车辆不多,粮食也很少。上前问原因,邑官说:诸侯各国都知道齐国缺粮严重,他们抬高的价格已经不是月翻旬涨,而是日翻倍,旬涨潮。前天还是十钱一升,今天已经是百钱一升,明天可能就是一金一升啦!管仲倒吸口冷气,忍不住暗自叫道:见风涨啊!怎么办?邑官见他无语,叹道:这好说,更为重要的是,有些将军大夫借机哄抬,在他们看来,反正是齐桓公的天下,那饼太大,随便掰一块,还不够你吃几辈子啊!

管仲明白他说的话,不搭腔,走开了。刚刚走出邑道,迎面遇到甯戚的弟弟甯樾。一问,是甯戚派他去处理土地问题正好路过。管仲让自己的车与甯樾的车走一起。两人隔着车说话。甯樾告诉管仲,朝中有些官员与不法商人勾结一起囤积粮食。如果能够制止他们,也许会好些。管仲告诫他:朝中复杂,这些话传到我这里,就别再传了,也不要告诉你兄长,他那人直性子,说不定会忍不住在朝上说出来,势必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而影响了我们的大局。

什么大局如此重要?甯樾不解地问。

管仲笑笑:主公要尊王攘夷,这个大局,你能不知道?

甯樾颇有些不解。

管仲说:在用兵上,战争未开始就预料到一半的结果,这是军事上的高见。在一件事还没出现、风起萍末时,你就应该有三成的预料,知道结果会如何,那就有了八成的胜数……如果我们都把主公的大业放在首位想,那几个贪官算什么?把他们养着,硕鼠是因为大,更因为养大了可以杀了吃,皮也可以做用品,才有人愿意养着他们。小鼠有屁用!

甯樾点点头说:我明白了。相国有什么事可以交代我,信任我啊!

管仲笑道:那是自然的。眼下我想做一件事,正用得上你啊!当然,这件事做起来还有些悖天意。可如果不做,齐国的缺粮危机就很难度过,严重时会招致亡国……

甯樾怀疑地问:有这么严重吗?

是的。管仲开导他说,泰山下的方圆百里梁邑,连续几年粮食丰收,鲁国也是粮食丰收,单单我们齐国连续两年歉收。加之我们前几年用兵多,国库没存粮,兵怎么用?民怎么活?甯樾问:相国有何妙计安天下?管仲笑道:天下人都知道我们主公好女人,女人这尤物是要耗精气神的。只有精气神足了,才能与美妙女子卿卿我我啊!楚国盛产斑点鹿,特别是春天鹿长的那个嫩角,可是壮精血的好东西。你能让楚国的商人们搞那东西到齐国赚大钱吗?赚那东西的钱能不比贩粮食赚得更多吗?甯樾答应:我这就让人四下散布。管仲满意地点头,接着又说:你还要告诉鲁国与梁邑的商人们,告诉他们,我们的主公不知做了什么梦,要大家不再使用齐国那薄而轻的纨绸。甯樾不乐了,说:这是齐国的特产,工艺上要比鲁绨难啊,费料还少……

管仲打断他的话说:正是因为这个啊!你依我说的去做,一定不会错的。

甯樾嘀咕:相国说的事一定是对的,我照办就是了。

管仲的话,甯樾能够照办,齐桓公可不那么容易听进去。他对管仲说:你有什么办法先让这城邑的民众别穿得那么破破烂烂啊!走在路上,看到的都是遭饥无食、受冻挨饿无衣的民众。正常的赋税收不上,房屋漏雨,城墙坍塌无力重建,你说怎么办?仲父,我眼下就想让齐纨的价格降至民众能够随便购买,民众可以摆脱饥饿,能下地干活,穿戴像样子。

管仲说:这事太好啦!正是我想做的。

齐桓公乐道:又是关系尊王攘夷吗?

管仲回说:正是。

齐桓公问:如何见得?

管仲靠近他悄悄嘀咕。齐桓公听了直点头,然后高兴地起身说:好!你告诉我,怎么做,才能让大家都到地里干活,身上穿戴像样?

管仲:办法简单。你下令把道旁的树都修去枝叶,只留主干。

齐桓公:就这么简单?

管仲:去繁就简,得益万千。

齐桓公立刻下令将全国各邑与路两旁大树的树枝修掉,只留下朝天的树干。一岁不到,原来积压的齐纨顿时告罄。织造官上报要从国外进丝。齐桓公问管仲,管仲把手抬到半空,猛地朝下一劈,大声道:非也。正吾所愿啊!

仲父何出此言?齐桓公诧异,又问:仲父可否告诉我,你让我剪道旁树枝与“五衢之民,衰然多衣弊而屦穿”[①见《管子·轻重》。

]①,有何关联啊!

道旁树成荫,正是春天与夏天,枝繁叶茂,过往行人要在树下贪荫。各路民众中男女相好者来往集市的,散市后都愿意两人多待一会儿。他们上哪去呀?当然是有树荫之处。那壮年男女推车而过,也选树荫下歇脚儿。树荫好,必多贪凉,人一多,打情骂俏的故事就多,消磨时辰、闹出故事不说,更忘了回家下地干活。还有那嫁出去的女人与娘家熟人见面,嗑的时辰啊,昏天黑地!父子俩更好,席地而坐,闹壶酒,借着树荫的凉爽,喝开了,还想什么农田的活啊!百乘车辆休息在树荫下是很正常的事。因为大树的枝叶浓密,树上聚鸟,人们都喜欢援弓而射之,有这种种乐趣,谁还想回家啊?老年人在树下嗑老经、下棋,多好啊!……

齐桓公点点头:仲父说得极是,但不都是这样吧?

一家之中,若有我上面说的三种人占树荫凉爽,那田草还有人薅?五谷该播时没人,桑麻栽种不及时,茧丝要人缫却没人!庄稼人五月累死腰,树荫下,却有这么多闲人。帛布丝絮能不贵吗?你把树枝芟剪掉了,树下没荫可纳,人们只好去干活啦!

齐桓公高兴地说:我明白了。民可驭的道理原来就在这里面啊!现在,齐纨告罄,你不说想办法抓紧生产,却说“正吾所愿”,这又有什么奥妙呢?

管仲请齐桓公想一想数年前齐国秋收丰产时的事:你那年担心我国丰收的粮食会流到诸侯各国去。这种情况年年都是发生的,诸侯各国的粮食也都是这样流通的。没多少人想着囤积粮食的事。再说,民间也有囤积过季的粮食变质的事发生。但你说的这个担心……

齐桓公一拍脑袋,想了起来,乐道:这个事啊!多亏你的细心,你告诉我,都城西厢与东关各有一户在建造粮仓。你让人仔细察看过,很好。回来告诉我那囤造得好,特别是囤底高,壁是用傅说法所筑,厚实,也盖了尖顶,利于下水。你劝我去看看,最好送块亲笔题字的璧给他们,以示奖励啊!管仲回道:正是你送的两块石璧,上面凿有您亲笔题字,可让他们在全国都闻名啦!大家纷纷效仿,结果就解决了粮食保存的问题。

你把他们的事迹写在木板上,挂到稷门上,全国都知道了嘛!齐桓公说完,须臾又叹道,天下没有一劳永逸的事,连旱两年,又开始缺粮了。怎么办?真叫人发愁。

管仲:主公还记得我去年对你说的,要从根本上解决我们齐国粮食缺乏的话题吗?齐桓公点头说:记得。管仲立刻就说:我现在请你赶制鲁绨织料的衣裳,出席过几天鲁国公使来的接待场合。

齐桓公问:有什么用呢?

正好管土地的甯戚过来,管仲喊住他。

管仲问齐桓公:主公知道齐国的土地有多少里?

齐桓公看看甯戚说:方圆五百里。

甯戚说:修筑平阴堤防和长城,占掉了三分之一,但这都是不长谷粟之地。海庄、龙夏一带,又占掉了余下的四分之一,当然那也是不长粮食之地。潮汐外绕、海水淹滞的地带又占了五分之一,也是不长五谷之地……

主公,照这么算来,你可是寄食他国的主公啦!管仲接过话说。

齐桓公惶恐地起身说:如此,我该怎么办?

甯戚告诉齐桓公:主公不必慌张,相国早已胸有成竹。

哦?不妨先说来听听。齐桓公对管仲道,仲父对我还有什么保留的啊!

没有,完全没有。我只是在时间上安排一下,有些事可以早讲,有些则需要迟一些讲而已。管仲对齐桓公讲起了道理,说,善于发号施令,也可以成为治国的基础。主公如果专门征收货币,富商就会操纵货币;主公如果专门征收粮食,富商必会控制粮食;主公能用号令来征税,左右四方不就都在您的掌控之中了吗?

齐桓公点点头:你这一说,我明白了天地万物的产生、它们的归属,还有在它们流通时的价格。我想知道,怎样才能解决不寄食他国与土地被占领呢?你反对我用兵啊!

管仲看看甯戚。

甯戚明白相国是要他说说看法,他就直言道来:鲁国与我们隔一道长城,汶河又将我们一些孤立的土地割让给了鲁国。但两国之间争战不停,造成许多地方不能开耕种植。如果相国有一种办法把两国之间的这些荒地都用起来,也能生产不少粮食啊!

齐桓公说:对啊!仲父应该从这方面去想法子。

管仲点点头说:是的,我想从三个源头上抓起,就可以解决主公担心寄食他国的问题。齐桓公问:哪三个源头?管仲说:你想控制住帛,就要在原料麻上征税;麻价上涨十倍,帛价就可上涨五十倍。你想控制丝织品,就先在丝上征税,甚至在茧时就开始征,再对丝织品征税,就可以得到二十倍的税金。你还要征粮食税吗?对粮食想征税,就先征山地税,对六畜征税,先征郊野……总之,善于利用源头,朝廷征税就能调动本源,起到对价格的杠杆作用。从这个角度上讲,如果我们的帛经过征税,上涨了五十倍,主公可以将涨价的帛输出他国去,除去换回我们必需的物资,还比原来没涨价时增加国库收入二十倍吧!这是因为对物价使用轻重之术。

不觉间,太阳已经西坠。甯戚提醒管仲:时间已经很迟,主公该要休息了。齐桓公不高兴地对甯戚说:你有事可以先去,我与仲父再多聊一会儿。接着对管仲提出要求:你可以把轻重之术仔细着说,让我能够听得更明白些。

甯戚告辞后,齐桓公邀管仲入宫共进晚餐,管仲却谢绝了。他告诉齐桓公,对于轻重之术,涉及历代先帝,应该尊重,不如换个时间。齐桓公接受了他的建议。

齐桓公专门安排了时间,让管仲在朝堂之侧的一个大屋里向他讲授轻重之术。管仲也认真做了预习。当管仲走进这间宽敞明亮的大屋时,精神为之一振。齐桓公笑盈盈迎过来,说:仲父,在这样的地方讲授你的轻重之术,是否得当啊?

管仲高兴地在屋里绕了三圈,然后站在屋中央,挺直了腰,大声说:主公,这个地方适合让天下有学术之长的师傅们来传授他们一家的学问。别的国家没有做到,我们要先做到。只有名士都到这里来讲课,齐国就能首先使用上他们的擒赢之术!如此,齐国不就拥有无数名士了吗?

哈哈!桓公连连击掌叫好,说,你将齐国要做的重大事件与政策,都制成简策,悬于稷门,向民众征求意见。这种做法已经引起天下关注。我们再搞专门讲课的学堂,太好了。就这么说定了。仲父,这个地方总得有个名称吧?

管仲摆摆手,说:这个地方什么人都可以来讲课,也算是稷门悬文争论的地方吧。先别给什么名称,束缚了大家的手脚反而不好。自由开放些好!

好,那就依仲父。齐桓公说着,想起什么的对身边人吩咐,速将刚才仲父与我说的事写成公文悬于稷门,昭示天下。接着,齐桓公又令身边侍郎取来竹简,要他们认认真真将管仲所讲之课记载下来以备刻简入册,作为国家文献保存。安排完这些,齐桓公恭恭敬敬地退到下方的位置,认真地面朝北而坐。管仲说:主公,你不能这样。齐桓公大声地说:天地师为上。我记得这是你当年对我哥纠说过的。你还引经据典地告诉他,是黄帝时代传下来的规矩。这话,我一直没敢忘!我在这里重申,这儿没有贵贱之分,更无君臣之别,只有师生之辈!故我居学生之位,理所当然。

见齐桓公这么说,管仲心里很是宽慰,也就不客气地在老师的位置上坐下,开始讲课。

这间屋子后来就成为齐国主公开设的课堂,邀请各种学说名家在这里讲授他们的专长之术,成为稷下学的起源之地。

管仲开讲道:自从伏羲氏治国,没有不用轻重之术而能成就王业的君主。伏羲氏兴起,创造了八卦,发现了阴阳的规律,发明九九算法来证明天道,使天下因此而归化于伏羲氏。到了神农氏手里,他在淇山之南种植五谷成功,使天下的民众知道食用五谷,天下诚服于神农氏。燧人氏兴起,钻木取火,烧煮肉食,民众吃了再也不会食物中毒,天下归顺。黄帝开始统一天下,他伐光山林,抽干水泽,使民众能够有较大的活动范围。虞舜治理天下,火烧大泽,斩杀野兽,为民众定居谋利益,并开始祭封土地神社,建造木质里门,民众逐日知道礼节。那时的民众是没有怨怒与憎恨的,更没有不服统治的,天下自然就太平。夏禹时代,开始治理水患,将四渎之水引入大海,测出九州的高度、划分出九片大泽,让民众懂得修筑城郭、门墙、房屋,天下安居。殷商统治天下,发现了马比牛更能驾驭,于是树立牢栏,畜养牛马,天下顺从。姬周朝临天下,推演八卦,配合阴阳,便天道合理而天下信服……

齐桓公问:我就想问仲父,当今诸侯,应该如何做才行啊!

管仲回答:可以将前人的经验好好温习而兼收并用,但不必照搬俱尽。

齐桓公:这话如何讲?

管仲:前代帝王们的统治之道已经十分完备,不需要再在国家统治上加什么了。你要做的,就是从道义上深化前人的仁德即可。

齐桓公:道义又如何实施呢?

管仲:当今周天子年幼力弱,诸侯过于强大,都不对天子聘问贡献,甚至过了头!您应该削弱过于强大的诸侯,延续濒临灭绝的弱国,率领各国诸侯振兴周天子的王室,再现周文王时代的风采。

齐桓公:我明白了,这就是“尊王攘夷”!我照办。

……

从讲堂里出来,齐桓公邀请管仲喝茶。喝茶的时候,齐桓公问管仲: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弄清楚,今天你该告诉我了吧?管仲说:你问就是了。齐桓公说:那天你说,“正吾所愿!”我不能理解,现在齐纨原料紧缺,进口丝料价格猛涨,你却说“正吾所愿”,何意啊?管仲问:我是否请你赶制几件鲁绨朝服的?你赶制了吗?

仲父所嘱之事,我都是认真做的!过几天,我要接待鲁、韩等数国使者,就穿鲁绨接见他们。这有什么关系吗?我担心他们知道我国齐纨的原料紧缺,会更加抬价!

管仲笑道:要想解决面临的困难,我们可以直接去面对它。但如果有更好的办法,不直接面对这个困难,而是触类旁通,即通过解决另一个问题,致使你想解决的困难迎刃而解,效果还比原来更好,难道你不想试试吗?

齐桓公来了兴趣:有这等好事?

管仲说:当然啦!你想,当年大禹治水成功,汲取了父亲鲧的教训,改阻为疏,结果天下不再为水患而愁。你一直愁我们这几年灾害与用兵造成粮食紧缺,想解决这� �问题,根子就在纨与绨上!

此话怎么讲?齐桓公不能明白。

管仲笑道:请主公准予老朽先不披露此中奥妙,且请主公依老朽的要求,穿上鲁绨制服接待来使,出入公共场合,让天下都知道你现在穿的是鲁绨制的朝服,如此即可。齐桓公问:就这些吗?管仲想了想,又道:还请主公将此事颁令于稷门,让齐国所有官员都穿上鲁绨所制官服。

齐桓公爽快地答应,并让人去办。

很快到了接待鲁国特使的日子。鲁国特使是来报告文姜对家人致问候的。依当时的规矩,出嫁的女儿如果父母都在,是可以回家归宁探望父母的。父母不在了,只能派人前往问候兄弟们,如果兄弟们请她回家看看,她才能回家。鲁国的特使就是带着文姜的这层意思来的。齐桓公问管仲可否让文姜姐回家看看。管仲说:不急,文姜不是要回家看看,是要回齐国住。现在,你不要急于答应,更不能与她有过分的热情。我们要利用这件事达到一种目的,什么目的,很快你就会知道。眼下,要让鲁国的特使知道你对文姜是重视的,是在乎骨肉亲情的,更要让天下知晓这一点。要做到这一点,你得把接待鲁使的形式搞得隆重些。

齐桓公回说:这好办。立刻吩咐下去,按最高规格接待鲁国特使。

鲁国的特使在驿站住了好久,终于挨到齐桓公接见。当他出现在齐国朝堂前时,举目望去,一下子怔住了,他以为回到了鲁国。只见朝堂前所有的齐国文武官员以及侍卫们,身上穿的都是鲁国生产的绨绸,质地厚实而饱满,人穿着也很精神。

就在鲁国特使呆愣之际,管仲出现了,远远地从车上下来,快步走到鲁国特使面前招呼他。鲁国特使更是大为吃惊,据他所知,管仲用这样的礼仪是接待周天子的特使或者诸侯国的主公才有的。对于诸侯国的特使,管仲是不会给这个面子的。他有些诚惶诚恐,赶紧回礼。

管仲当街回礼,然后笑盈盈道:眼神儿转悠什么呢?你是看我这身服装呢,还是看我这老头儿啊?

特使道:相国说的正是在下不能明白之事。你们一向都以齐纨的薄而软、飘逸优雅著称于世,怎么突然改用我们的鲁绨制作朝服了呢?这不合齐国风俗啊?

管仲笑道:适时而就,因势而导,就不存在什么合不合的事啦。近来,鲁绨的价格低于我们齐纨。一匹齐纨可换五匹鲁绨,而且天气渐凉,一层鲁绨顶三件齐纨,你说,我们应该不应该多进你们的鲁绨啊!

原以为满大街传的话是说着玩玩的,看来甯樾没说假话。鲁国特使听得两眼直直的,半天才回过神来说:鲁绨不完全是鲁国生产,梁也产啊!

不管哪里产,我们有多少进多少。说着,管仲非常礼貌地引特使向朝堂上去。走到正堂前台阶,特使抬头,见齐桓公已经站在朝堂大殿的丹墀前迎接他了,他更感觉非同寻常。到了面前,齐桓公告诉他,您是我大姐的婆家来客,我若忘掉与大姐的同胞情义,祖宗也不答应啊!这更使鲁国特使坠入了五里云雾,分不清东南西北,任这一朝的齐臣摆弄。离开齐廷,鲁国特使专门从稷门出城,在稷门,他又看到了悬于稷门城墙上的告示。那上面清楚地写着,朝觐周天子所用服饰全部改为鲁绨制作。他立刻快乘回国向鲁庄公报告自己的所见所闻。

鲁国特使的行为自然也带动了各国在齐都的细作们的行为。一时间,鲁国、梁邑等地风传开齐国盛行鲁绨的事。响应最为直接的自然就是鲁庄公。他下令加快生产鲁绨,以满足齐国进口的需要……

消息传来,管仲立刻派人抓紧进口鲁绨,做好去朝拜周天子时要用的服装,这更加让鲁国、梁邑等地民众丢下最忙的农活,生产鲁绨。

从最好的方面估计,这股已经起来的鲁绨风潮至少一年半载才能稍有平缓。这一年半载正是鲁国送给齐国与管仲的宝贵时间啊!管仲可以腾出双手去做别的比这更急的事啦。

那是什么事呢?

这件事的开端是在一个早上。这个早上,天气很好。齐桓公看到管仲时问,你替我准备那么多的鲁绨朝服,用于朝觐周天子。我还应该准备些什么敬献给他呢?总不能单单是齐纨与食物啊!

管仲心头一乐,这正是我要做的另一件事啊,我还没提,你先替我说了。赶紧施礼。齐桓公拦住说:仲父又要向我施礼,怕是有什么事吧!管仲说:正是,请主公在城西北背阴处另筑一城,用三重城墙、九重城门。招一些工匠在那里住下,用菑石雕成石璧[①一种可以供奉先祖偶像或敬物的神笼类物品。

]①,一尺长的定价一万钱,八寸的定价八千,七寸的七千,圭璧定价四千。大孔璧定价五百钱。限时三月完成。

我缺的是去周天子那里献礼的经费!齐桓公恼恼地说。

管仲回他:我这不就是在解决嘛!

齐桓公笑道:这能够解决吗?拿菑石做的石璧去朝拜周天子姬胡齐?

管仲肯定地说:请主公现在就下令照我说的做,到时候你会明白的。见齐桓公不动,管仲上前悄悄道:我不是与你事先打过招呼嘛,有些事,你不要问,照我说的去做,做错了,责任是我的。做对了,功劳当然是您主公的。

齐桓公笑了,挥挥手说:好!照你说的做吧!

当这些石璧临近完工时,管仲将验收石璧的事儿交给了鲍叔牙,自己向齐桓公说明要在他正式朝觐周天子姬胡齐前,自己先去打个前站,说白了,就是探探情况。管仲离开齐桓公外出,需要在朝堂之上当众请假,这种场合不能太多说话,更不能把事说得太白。朝堂之上,谁是他国埋下的细作,脸上都没写着啊。齐桓公这几年与管仲已经磨合得心有灵犀一点通,他的一个脸色,你的一个表示,无须用语言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齐桓公当堂说:仲父,请你去告诉周天子,说我要去朝觐他,请他抽个空嘛!管仲回说:就这么简单的事,我去是表示您对周天子的尊重嘛。这君臣当堂一唱一和,外人自然看不出端倪。

管仲来到洛邑朝觐姬胡齐。

姬胡齐见到管仲穿着的不是齐国一直引为自豪的齐纨,证实了大夫单伯从梁邑带来的消息,便对管仲说:鲁梁两地的民众放下紧要的地不种,拼命生产鲁绨,这是你捣腾出来的吧?管仲坦然告诉他:鲁绨与齐纨都是用丝原料制作的,两者不同的是,齐纨单薄,三层也不及鲁绨一层,天气秋凉,鲁绨自然是最好的选择。再说,现在齐纨的人工费太高,已经是鲁绨的五倍,我们采用鲁绨替代齐纨,就是为了省钱,有钱让鲁梁两地的民众赚,这也是坏事吗?这番话,管仲当着周天子的满朝文武大声讲,他的话出口,眼角就瞟见有人飞速离开,管仲心里明白,这一定又是去报告鲁国的,心里一乐,正合吾意也……

姬胡齐高兴地点头:对对对!一层能够盖过三五层且温暖,那是何等的好事。好!好!赐坐。

管仲看得出周天子对自己的到来非常高兴,便格外关注这个高兴的原因,渐渐地,听出了眉目。原来,姬胡齐的高兴有另外的意思:接位后由于自己年轻,辅助的卿臣都没太大能耐。而管仲的所作所为早早就让他感觉极好,他希望自己身边有管仲这样的人才。于是,一见面就向管仲表示请他留在洛邑做上卿。管仲装作什么也没听到。姬胡齐立刻又说:你兼着齐国的宰相也行,在齐国培养一个代职的人,慢慢脱出身来吧。奇怪的是,管仲对他这么直白的建议还是没有回应,而是退后三步,用大礼回他,然后大声地当廷朗朗道:我奉我国君旨意,前来朝拜天子,呈奏天子,齐侯欲率领各国诸侯来觐拜先王宗庙,沐浴伟大的周礼,聆听天子您的教诲,请您恩准。

所有人都明白,管仲用这个方法拒绝了姬胡齐的要求。姬胡齐也明白,但他心不甘,欲再次提出,身边的卿士家父看出苗头,赶紧出列上前对站在中央的姬胡齐说:管相是代表齐侯来的,他只能先顾着国事,请天子给管相赐位入席,好说事儿。

姬胡齐一下子明白过来,请管仲入席。

大家再次以君臣之礼当廷退二进一步地相互施礼揖让,互退至后,面对面地退身入席,管仲始终面对着周廷大臣与姬胡齐。事后,姬胡齐问礼官:管相之礼何能如此周全?礼官告诉他:当今这样的谦谦君子已经不多。有管仲这样的人才在齐国,必将成为您非常重要的依靠力量。姬胡齐连连说是。他哪里知道管仲到洛邑,第一个去拜访的就是他的礼官,吃人家的嘴软,收人家的手短,自古就是这个理嘛。

一阵寒暄后,话题原本就应该转入正事。但礼官暗示姬胡齐,可以先让齐相观周礼。管仲听到了,赶紧起身施礼,表示希望能接受周礼的沐浴,在周礼的熏陶下,自己才有长进。

姬胡齐当然高兴,于是,整整一套完备的周礼,从祭天、祭祖至上古黄帝亲制之曲,到周朝大典,竟花掉了三天时间。姬胡齐告诉他,这只是宫廷的,民间的还没搬出来。管仲抚着挂圭,感叹地说:上天让我们生活在周天子的时代,的确是一份荣幸啊!我们谁都不应该忘掉自己的责任。在这方面,我越来越感觉到我们齐侯的责任重大。

姬胡齐问:他怎么啦!

管仲再次搬出来意:齐侯要率领诸侯各国的国君前来觐拜周朝先王宗庙,沐浴伟大的周礼,聆听天子的教诲。说到这里,管仲提了提嗓门说:大家都不能空手而来啊!我们打算让大家带上红色的弓、石璧……

姬胡齐问卿士家父:如果没记错,当年武王平定天下用的就是朱弓。卿士家父接过话说:正是,殿下记性好啊!诸侯带着朱弓来朝觐,表明武王后裔虽然都是诸侯,但没丢掉武卫的能力,他们仍然可以随时顺从您的调遣,捍卫武王的天下!接下来,姬胡齐问石璧的作用,卿士家父插话道:诸侯带着石璧来,是前来请周王室先祖神灵回去世代供奉的,更比朱弓重要。姬胡齐这下高兴极了,连连说对,并让卿士家父立刻向各诸侯国传他的话,前来朝拜先王宗庙、观周礼的诸侯必须带上朱弓、石璧,没有的,一律不能入洛邑!说完,又想起了什么事地问:离周先王祭祀时辰不远了,上哪去找石璧啊!

这时,礼官插话了:天子,石璧不是简单地用一块石料做做的啊!

管仲故意问:有什么讲究?

礼官看看姬胡齐。

姬胡齐不高兴了:看我?我脸上有花,你能说出是什么花?你说,你说呀。

礼官说:当年文王到过菑山,在山上休息时,梦见神仙告诉他,百年后,如果用此山石请凿玉者制作石璧,您即可回归人间巡视后代子孙们的所作所为……

卿士家父恍然大悟,对姬胡齐说:我说天下玉匠怎么尽出菑山啊!是先王庇荫啊!

姬胡齐问:菑山在哪里?

管仲施礼后道:就在齐境内,那儿的玉匠就是以精凿石璧而名扬天下的。

姬胡齐立刻对卿士家父交代:添上一句,要用菑山之石凿的石璧,先王才肯认可。说完,看着管仲说:我用最高礼仪接待你,还有一款未尽。管仲笑笑:是享用周王当年的盛宴吗?姬胡齐脸上的笑定了格:你知道了?说着,便起身,待管仲走过来,他拉上管仲说:我已经吩咐乐曲歌舞轮着上,好好让你感受感受……走,赴宴。

管仲哪里敢赴宴,他怕闹不好就把自己给“宴”(淹)在这里,回不了齐国啦!他赶紧找借口推辞掉,匆匆上乘,回齐国去了。

姬胡齐得到管仲“溜”走的消息,半天都没回过神来。卿士家父安慰他,管仲是位识大体顾大局的人,虽然不做你的上卿,但他的心还是向着你的……姬胡齐点头道:说的也是,你代我去送送他,看他还有什么没说的话,让他留下……

坐车赶到城门口的卿士家父追上了管仲,两人在道旁寒暄告辞。卿士家父拉住管仲的手说话:天子的奉养财用不足,你是知道的。多次向诸侯征租,诸侯中除了齐国每次都增加束数,其他连出都不愿意!齐相还有什么办法让天子的钱多些起来呢?如果天子钱多了,对诸侯说话也就硬气啦!

对了,我差点忘了。你再请釐王发一道旨意,告诉大家:三个月后要去泰山祭天,除了大家要带朱弓、石璧外,每人必须带一束三脊茅(也称苞茅),而且要新鲜。管仲说。

卿士家父:如果我没记错,历来苞茅都是楚国进贡的。不知为何,楚国好与我们作对,停止上贡苞茅,以至于祭神上酒时,没有苞茅……

管仲:是啊!没有楚国进贡的苞茅,祭神时,无以束酒[①

祭神时,酒从苞茅上倒下,从苞茅中间过滤后,渣滓就停止在苞茅间,祭过神的酒,大家再用时就不同了。

]①。现在,我们发现江淮一带正有这种三脊茅。

卿士家父:就是那不抽芦花也不长菰,完全没有用的三脊茅啊?

管仲:正是这个没用,我们得用起来。上天赐给我们三脊茅,就是让它只派一个用场,给天子用的。你想想,在祭泰山、禅梁父的队伍里,人人双手揖一束青翠欲滴、水灵灵的三脊茅,那是一片生气啊!

卿士家父:我们去弄来,让诸侯来取?

管仲:不必。你可以派人把江淮一带的三脊茅产地管起来,事先对任何人不要说出真相。等各国诸侯派人去取时,以高金售出,一金一束。我保证釐王能够在七年内不必看诸侯的脸色讨租过日子。

卿士家父:七年后呢?

管仲:到那时,齐侯就完全有力量听釐王的调度,诸侯敢不听?

卿士家父深信不疑。

三脊茅的话传到姬胡齐那里,他捋着下巴乐滋滋地点头:还是管相高见。

管仲回到齐国,没急着去见齐桓公,而是匆匆回府处理完急事,然后再去见齐桓公。没想到齐桓公一见面就问他:你真做了他姬胡齐的上卿啦!管仲诧异道:主公何出此言?齐桓公说:我何出此言?你叫我让石工凿了那么多没用的石璧,闲置在那里,有什么用啊!你跑到周天子那里,我以为你会让他下旨意叫诸侯来买,传到我耳中的话却是你鼓动他让人封了江淮河滩,让那些没用的三脊茅一下子成了金子。姬胡齐的腰里壮了起来,还能把我齐侯放眼里吗?说着,气呼呼地跺跺脚,大声道:我没钱收购齐纨原料,我着急粮食……

你都知道了?管仲避开正面话题问道。

是的!齐桓公见他避重就轻,无奈地摇摇头说,仲父的智慧是齐国的财富,我当然不是小器得不让你去帮助周天子。我是说,在帮助周天子的同时,齐国的腰先得壮起来,说话气足足的才是啊!

管仲:主公能说出这样的话,可见主公的胸襟绝非其他诸侯能比。我能够让周天子七年不必看诸侯脸色花钱,自然是要让石璧能使你八年不向民众征收赋税!

齐桓公:不征税?就凭你那几块石头?

那些富商大贾和高利贷者,还是需要向他们征赋税的。管仲解释说,眼下不征平民的税,有利于调动大多数的平民对国家对你的拥护。

齐桓公脸呈笑意:仲父这话正合我意,如此则可以缩短贫富差距。民众心向着朝廷,才愿意多开垦农田,重视农业生产。仲父在这方面还有什么更好的方法吗?

管仲:用你的权威,发布号令来达到你的目的。比如税赋这件事,平头民众减免了,那些富豪大贾还愿意缴吗?

齐桓公:不愿意可不行,我指望他们的税源办大事哩。

这就对了。管仲高兴地说,这件事做起来难度一定很大,只有你自己发号令才行。我刚才说的“用你的权威,发布号令来达到你的目的”就这意思。齐桓公点头:我明白了。仲父,我的事务太多,哪能事事都让我去发布号令啊,你出面不行吗?

管仲坚定地告诉他:不行。没有你的权威,此事寸步难行。

齐桓公想了想:好吧。请你派人先去把情况摸清楚。

管仲立刻派宾胥无去南方,隰朋去北方,甯戚去东方,鲍叔牙去西方,让他们去调查四方放贷与借债情况。

鲍叔牙很快就回来报告说:我去的地方是依济水、靠黄河的区域,这里草茂水丰,民众靠捕鱼、打猎和砍柴为生,也种一些地,那些地是不能与鲁国丰沃之壤相比的。放高利贷者放出去的债多的一家就有千钟[①

钟:齐国量器的一种。当时齐国的量器分四种:豆、区、釜、钟。六石四斗为一钟。据上海博物馆藏具测定:每齐一斗,相当于今天000毫升。《隋书·律历志》:齐以古升(一斗)五升为一斗。房玄龄注《管子·国蓄篇》称:古之石,准今之三斗三升三合。

]①,少的也有六七百钟。借债的贫困者我粗粗统计一下有九百多户。

宾胥无在鲍叔牙之后回来报告情况。宾胥无去的南方山区,那里的民众以上山砍柴制作轮轴、采集小栗制作食品为生计,也有一些专门打猎。放高利贷为生的大户不多,但他们放出去的多达千万钱,少的也有六七百万。管仲问:利息是怎么算的?宾胥无说:他们贷出一百钱,收利息五十。管仲不高兴地说:这么多,是一半啊!借债的人负担得起吗?宾胥无说:借债的人已经有八百多家,许多贫民生计难以维持,只能用儿女去抵债。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子只能抵一百钱。他们把这些女孩子弄去,好看的就养着教她们歌舞吹唱做家妓,差点的翻翻价卖掉。管仲叹道:民不聊生。宾胥无说:说到民不聊生,还真有几起死人案件,都是女孩子卖到不好的人手里,活活被糟蹋死掉的……

我想处理他们的,但相国交代的事是大事,怕误了相国的大事,赶回来禀报。宾胥无说。

管仲说:你做得对。案子过几天再办不迟。说着,吩咐家人去甯戚府上看看甯戚回来没有。

那位去甯府的人半路捎来消息,他路过隰朋府上,看到隰朋被人抬进府的,看来病得很重。管仲立刻起身,并先派人去隰府转告:请隰将军好好休息,相国马上到。

管仲出门没走多远,遇上了甯戚的车乘。甯戚见管仲外出步行,赶紧下车,邀管仲上车。管仲上车就亲自去抓缰绳,索乘换方向。甯戚知道管仲的脾气,也不问,让车夫将缰绳给了管仲。管仲亲自驾车,飞鞭索乘,很快到了隰朋府上。下车时,管仲告诉甯戚,隰朋想过来禀报调查的北方情况,但病了。

门卫快报躺在榻上的隰朋。隰朋挣扎着想起来,还没来得及起身,管仲已经进来。管仲深通医道,先给隰朋看了病,诊断出隰朋是受了风寒,立刻又拉了甯戚一起外出采草药,亲自在院子里煎药,然后将药滤出,甯戚端着,两人进屋。隰朋感动不已,要起身,管仲按住,让他先把药喝下,蒙头睡上一觉,发出汗就会好。

管仲与甯戚退出,另室席地而坐,管仲问起甯戚去东方的情况。

甯戚告诉他:东方的民众,依山靠海,有土地却常常被海潮入侵,潮退后的滩涂被太阳一晒,白花花一片碱,草都不长,何来谷物。管仲点点头说:我去过海边,知道那里的情况,如果晒盐,倒是好生计。甯戚说:这个行当已经被大户丁惠、高氏、国氏占了。他们用放高利贷来制约无生计的民众替他们义务晒盐。管仲问:都是这样吗?甯戚点点头接着说:还有一些民众是靠上山伐木或者下海打鱼为生。不管靠什么生存,都在那几家大户的控制之下。大户放高利贷放得多时有五千钟,少的也有三千钟。他们贷出一钟,收利五釜[①

釜:齐国量器之一。排在钟前,豆与区之后。六斗四升为一釜。据上海博物馆藏具测定:每一釜,相当于今天0580毫升。

]①,如此高的收益,令许多人铤而走险,使更多善良的民众沦为奴隶。相国一定要整治这种现象……

管仲问:靠借债的民众有没有上千?

甯戚:**百。更为糟糕的是,丁惠一族放债逼死好几条人命。国氏也有。

管仲问:国氏犯案的是国氏哪一支?国氏、高氏都对齐桓公有恩,这事还要慎重考虑,先不必对外讲。你把证据拿到再说。

甯戚告诉他:人证物证都有。而且逼死的人家原本也是大户,硬是国氏的奴才狗仗人势,暗中搞鬼……

这时,隰朋的家奴过来告诉管仲,主人出了一身汗,精神顿时爽了,想见相国。管仲与甯戚赶紧进屋。病榻上的隰朋欠身靠墙,把自己去北方的情况一一道出。

管仲听完后,与甯戚一起起身告辞,让隰朋好好休息。离开了隰府的两人,哪儿也没有去,直奔齐桓公处。齐桓公放下手里的事儿,听管仲汇报。管仲颇感慨地告诉齐桓公:就隰朋从北方了解到的情况看,那里的民众住在靠海的洼地,煮卤晒盐为生,有的是靠捕鱼、砍柴为生。表面看,资源还是比较丰富的,但借债人家还是高达九百多家。借债一百,利息二百,成倍翻,与其他地方不同的是,借时就扣了双倍的高息。放贷的大户放出去六七百万甚至上千万钱。四位大臣了解到的情况告诉我们,放贷的总计放出了钱三千万、粮三千万钟,借债的贫民达三千多家。民众生活得并不好啊!想不到,我们的民众隶属于一国,却要承担五国君主的征敛,而被征敛的钱粮却不是为了国家的军队与建设,竟然都落到了大户囊中,这如何是好?国家何能不穷?军队如何善战?

齐桓公问:仲父有何良策?

管仲早已胸有成竹,想把好方案一吐为快,话到嘴边还是忍了。毕竟高氏、国氏在主公登基的事上是立了大功的,现在主公心头热着,顺着我的意思去做了,万一有什么闪失,闹出不好的插曲,主公必会懊悔。想到这里,管仲向齐桓公提出:请允许我与四位大臣一起商量个妥当的办法,再来禀告。

齐桓公请他们快快拿出方案:这回就不要先挂城门上去告示啦!直接安排大家去做。

有这话,管仲更有信心了。

四方的大户都应齐桓公的邀请来到了国都,齐桓公隆重地在朝堂上接见他们。

被接见后的四方大户,人人都兴奋无比,大街上到处都是他们的身影,店铺里进进出出,肆无忌惮地抢购着京城里最好的商品。他们耀武扬威地横行跨步,当街站立,相互耀富。

消息传到宫中,齐桓公微微笑着问管仲:能镇住他们吗?

管仲说:你把严宽标准定死,杀鸡让猴看,准行。

好!齐桓公命令把大司理宾胥无请来。

大司理宾胥无奉旨到。齐桓公问他是否收到东方来的民众状词。宾胥无想了想回道:没收到状告高利贷人的案子。齐桓公看看管仲,问:这就奇了。他甯戚搞错了,还是我们的民众甘受委屈啊!接着,齐桓公又问:放高利贷出现的命案不到你这里吗?

宾胥无摇摇头。

管仲说:这里面一定有问题。主公还记得你接位三年时颁布的一个法令吗?

齐桓公想了想,让人搬来“律”,从中找到了有关的条例:“凡庶人欲通,乡吏不通,七日,囚。士出欲通,吏不通,五日,囚。贵人子欲通,吏不通,二日,囚。凡县吏进诸侯士而有善,观其能之大小以为之赏,有过无罪。”[①见《管子·内言》。

]①

管仲说:你看,明明写着,凡是平民要到乡地去陈诉事件的,官吏不准他们前往,扣压超过七天,官吏要受囚禁!依甯戚说有三条人命,为什么没人问?主公可以让甯戚再去调查一次。或者把人带来,面对面地解决。一查准清楚,不是乡吏包庇坏人,就是受了委屈的民众惧怕而不敢告!

齐桓公:仲父的话对。让甯戚把受害人带到朝堂之上,我亲自审问,这样可以达到仲父所说杀鸡儆猴的作用。最终,还是为推进民众减税赋,对大户征税赋,刹刹高利贷风!

管仲说:更为重要的是振兴我国经济!

齐桓公问:如此一来,寡人只能先放这些大户回去,改天再办了?

管仲摇摇头,对宾胥无说:不妨你让人把甯戚喊来。齐桓公看看窗外,见下着雨,便对管仲说:等雨小了再说吧!

宾胥无好像没听到齐桓公的话,转身就走了。很快,从大雨里奔来宾胥无,身后进来甯戚。

甯戚果然对齐桓公禀告说:我回来时就把证人带来了,还有街坊耆老们的联名状。说着,从怀里掏出那份写在纨上的“证词”血书。齐桓公看了,忍不住抹起了眼睛,叹道:我想让我们的民众生活得更好些,想不到他们却如此胡作非为!仲父以为如何是好?

管仲告诉齐桓公:首先我们在这里商量的事,万不能先透出去。丁惠好弄,而对国氏、高氏,他们权重位高,朝中爪牙密探不少,稍有不慎,会出乱子。齐桓公恼道:我不怕他们造反。管仲说:不是怕,是没必要搞得节外生枝,浪费我们宝贵的精力与时间!再说了,国氏、高氏在朝中也是支持主公的,罪错乃家人或下人所为。当然,家人之过,主人也有责任。惩治坏人与凶手,教育主人,让他们管束好家人与下人!从这个角度去想、去办这件事,会更好些。这事由宾胥无去办,办好了,公示天下!

齐桓公表示同意,并问:如何办呢?

管仲提出:还是要严宽结合。严,就是惩治凶手。宽,就是主公你设宴款待他们,并提出如果他们想送我礼,你只收织有乐器与兵器花纹的美锦。

齐桓公:这种美锦,民间没有,都在我的国库里啊!

管仲:正是,这样一来,你的美锦可以调高十倍价出售。

齐桓公:我缺的是粮食,不是钱。钱一多,物就贬值,这道理我还是知道的。

管仲笑道:请主公先依我的做吧,结果正是你需要的。

齐桓公:那就不用设宴了。

管仲强调:我们利用主公的宴会来伸张正义,达到“杀鸡给猴看”的效果!

宾胥无:设宴?哪有那么大的地方?

管仲:没有也要造。还要高规格!

几千人的宴会,依周武王时代的规矩,这种大宴要摆在朝中的高坛上。齐桓公说:哪里有这样现成的高台啊!再说,天正下雨,如何可行?

管仲说:我观天象,这雨乃夏暑热风所招,今日傍晚可止。我们连夜在宫中的大平地上设一高台,依吉卦顺天象朝南扇状摆开,分出区块,清出走道,按每四人一桌摆开,远远看去,无比壮观,加上秋高气爽,太阳还带着些夏日的骄傲,晒在身上,雄勃之气直朝上蹿!

齐桓公高兴地说:仲父之言极佳!寡人听任仲父一意而行!甯戚,你照仲父之意去好好处置,不得有闪失!

甯戚立刻把证人与证物都移交给了宾胥无。

宾胥无办事效率极高,快马赶往东方将受害人所说的国氏、高氏两族中的行凶者擒拿归案,并令地方官吏严守这两族其他人员,不准他们中间有人外出串通居住国都的国氏、高氏两府。如有闪失,问责乡吏。嫌疑犯到案后,宾胥无连夜审讯,并将结果报告齐桓公。齐桓公听完报告,沉默半晌,然后问管仲知否。宾胥无说:相国一直守在边上看着我审理的。齐桓公又问:那仲父是什么看法?宾胥无回答:他让我先听听您的,如果可能的话,按事先的安排,宴会高台也已经搭好。只是不知主公何时为四方大户饯行,他们待在京都好多天了呀!

齐桓公:我想明天中午宴请,给他们送行。接着,捋着下巴想了想,对宾胥无说:你去转告仲父,我想就在宴会时挑明此事。宾胥无想了想,说:相国已经猜想到主公会这样做,他让我提醒您,能不能在宴后?宴请刚刚开始,你把这事一挑,谁还有兴致喝酒啊!

齐桓公说:你说的倒也是。那就酒过三巡,不能再迟了。

离开宫门后,宾胥无没回家,直接来到相府。管仲不在家。家人告诉宾胥无,相国去检查明天宴请的现场了。宾胥无感到很纳闷,一个宴会的现场,需要堂堂相国大人事无巨细地过问吗?立刻赶过去,见好几位大臣都在。宾胥无更觉得奇怪。管仲认真地将他拉到北边,上了台,两人站在高高的台上,宾胥无这时看到空旷的四周什么树木与遮蔽都没有,只见台前摆好了宴桌,这些宴桌都有规律地呈扇形展开。他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在哪里审案?

管仲笑道:你只问了一个问题,我要问的问题就很多了,比如,大户们起哄闹事怎么办?有人暗藏凶器,群起造反,怎么办?你请人家赴宴,总不能每桌前站几个兵吧!

宾胥无:是啊!

管仲告诉他,主台高三尺,放在乾位,依主台扇形八条通道向外延展,分出屯、蒙、需、讼、师等七部卦位,东南西北来的大户依爵位分主次打散排列入席,不让来宾看出凶卦位上的安排。说着,管仲跺跺脚,指着脚下说:在这样场合想做事,没有密谋不行。过度的密谋引起人怀疑更不行。你说,伏兵放哪里?如果众人一起围攻主公,你怎么保护?

宾胥无明白了,这脚下是有文章的。伏兵整个儿都在台下。

管仲:根据事先的安排,有计划布置好用兵……

宾胥无这才明白管仲要他来看现场的煞费苦心,心里更是敬佩管仲做事的深思熟虑。管仲趁势对他说:齐桓公是我们难以得到的知人善任宽宏大度的君主,这样的君主并不是人人都能遇到的。先贤说得好,良臣遇明主,几百年才能相逢。逢上了,就是人世间的幸事。那些乱事的诸侯国,包括周天子那里都是一样的。良臣遇昏君、仁君逢奸臣,这样的事是朝朝都有,代代不绝!那是多数。正因为是多数,人们才知道太平的可贵,才明白珍惜生命的可贵,才需要律与法来约束行为不端之举……

宾胥无看看周围没有人,悄悄问:相国如此忠心耿耿于主公,让齐国强大,是不是有商汤履与周武王之心啊!

管仲严厉地警告:你等万万不可有此念头。作为臣子有此念头必会殃及明主。明主也是人,一棵好树,常有煦风雨露相伴,必可成荫庇护路人,造 福世人。如果常在恶劣环境之中挣扎,它自己也会损伤,更无益于世!作为臣子,首先要心明臣子的作用。现在不是伊尹出世,是管仲在世。管仲受上天的遣派,来维护周天子四海安泰、八方和睦,制裁楚狼秦虎,扶弱护微!让我们每个来到世上的人都能有快乐与安康。周天子的微笑与福泰,正是我们的春风与雨露。

宾胥无战战兢兢地说:相国,请你原谅我的无礼与胆大!我现在明白了。但我还想问一句,你的这些想法,主公能明白,或者说,能与你想到一块吗?

那当然。管仲脸色温和起来,如果主公没有与我一样的想法,他能够宽恕我对他的一箭之仇吗?你再想,如果他胸怀不宽,他能够将曹刿剑逼咽喉时答应的事,事后仍然兑现吗?换任何一个人都做不到!上苍啊,你太伟大了,你派管仲来,就为相遇明主齐侯的啊!说着,“扑通”跪下,嘴里念念有词。宾胥无吓得赶紧也跟着下跪,学管仲的样子朝天祷告……

果然如管仲所说,这一天大清早,天气就很好,多日阴雨后出现了难得的晴天。齐国都城的大街小巷显得格外热闹,四方大户,个个趾高气扬,目空一切,横排着走进宴会场。幸好,每个区块的进口都有人把守着,告诉他们应该到哪里就座。有人不高兴,想随便坐,侍卫低声提醒他:这是主公宴请你们,他想一眼就能看到你,与你共酌几盏,你乱坐了位,届时如何找你啊!有这话,那想乱坐的也不敢了,怕失去与齐桓公碰杯互敬的好机会。当高台上出现齐桓公与管仲等满朝文武,太阳正升到三竿高,时辰进入巳初。巫祝手里拿着两根槌上台来,径直走向高台左边的青铜大钟,嘴里嘀咕着什么,然后扬手展臂高高地在半空划出一道弧形,随着那两槌的落下,整个天地顿时被震荡,敲响的钟发出的声音悠悠而高亢、激越、洪亮、广阔。台下众大户赶紧入座,迅速安静下来。接着齐乐奏响,歌舞翩跹。齐桓公高高举着祭器,朝着周天子的方向,再三祷告,感谢周天子的恩泽,让齐国能有这么多的大户相聚在都城,这让他看到了齐国的明天,更坚定了“尊王攘夷”事业必达的信念……

所有参加者都随着齐桓公的祷告而礼拜或祈祷……

司仪宣布宴会进入正式程序,即开始饮酒。

酒过三巡,置于台上右侧的鼓被击响,发出沉闷的吼响。这鼓声如拳击人心窝,在场的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有人端着的酒器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谁都知道,鼓声代表着庄严,代表着与酒宴完全不同的仪式的开始。

果然,管仲走到了台前,说:倕作耒耜,乃按神农之意,作陶、冶斤斧,为耒耜、锄、耨,以垦草莽,然后五谷兴助,百果藏实,兆示国安民富。一农不耕,民有饥者;一女不织,民有寒者。仓廪实,知礼节;衣食足,知荣辱。我说这些,是希望在座的大户都能明白农作之艰,民耕之苦。然而,就有一些人过惯了华灯映月、钟鸣鼎食日子,一点也不思民耕之苦,借机勒索……

管仲说话间,大司理宾胥无出场,在他的后面,卫兵搬出绞刑架具。全场气氛顿时紧张。紧接着,卫兵押出了几位命案在身的人,五花大绑,他们看着台下,大叫主人救命!

台下的人都站起来,他们想看清楚那些被五花大绑的是什么人。

你们不用站起来看。管仲说,请大司理宾胥无将他们所犯罪行一一通报,并请所归属大户的主人也到台上来。大户们个个不想上去,但又不敢。其中国氏、高氏两族的大户不动。齐桓公对着在台上就席的国氏与高氏两卿发话:应该听命相国的号令,他代表着我,代表着齐国,代表着正义的周天下。如果你们不让他们出来,那就由我来替代你们受令,不然,相国的令还怎么在齐境内通行?

高氏与国氏见状,赶紧让下属大户上台。丁惠见状,跑上台就下跪,请求齐桓公宽恕。

齐桓公:要宽恕?依照夏商的法律,你们与这些虐待民众致死的罪犯一起上绞架!

台上靠得最近的国氏、高氏闻后惊恐万状,他们看看四周,自己的护卫只有寥寥几人,还站在远处,如果真的要被绞死,护卫是救不了自己的。怎么办?好汉不吃眼前亏。他们赶紧上前对齐桓公行大礼,承认自己平时对下管教不严,造成大户们狗仗人势、欺压民众……

管仲插话道:欺压民众事小,坏了主公“尊王攘夷”事大。依周律,你们这几大家族的大户都应该上那边的架子!大司理依周律处置,只是大家都要口服心服才是。

国氏与高氏一听,明白了,连连说:应该应该!

齐桓公:仲父,你定夺吧。

命系到了管仲手里,国氏、高氏以及丁惠一族都明白,死罪一定没有了,没有了死罪,那就是万幸。赶紧跪拜,请求最好的出路!

大司理宾胥无提出他的判决:齐国不搞株连,杀人者处斩首示众,主人处以罚款,在朝庇护下人犯罪的公卿国戚文武官吏应以降职削俸禄以示警告。请求主公与相国同意本官裁定。

齐桓公看看管仲,管仲赶紧奏请主公定夺。齐桓公将手中的酒器朝案几上一掷,怒道:大司理的裁决太轻了。本朝推行管相国的一系列治国方略,作为我,只有助力之能,而你们却在破坏!一两条人命事小,毁我齐国事大!是可忍,孰不可忍!……

带着几分酒意,齐桓公尽情地发挥着他的表演。管仲趁势朝国氏、高氏、丁惠一族等大户暗示,快快下跪求饶,请求主公宽恕!

众人在此时只有听从的份儿,一排跪在台上,齐声请求主公宽恕。

齐桓公站起来,走到他们面前,咄咄逼人道:怎么个宽恕法?

跪拜的众人七嘴八舌,乱成一团。

管仲过来对大家说:你们各自取一签,将愿意赎罪的方法写上,然后递给大司理,由他定夺。众人见状,赶紧起身。

齐桓公迎着喝道:谁叫你们起来的!

众人赶紧再次跪好。旁边有人递上削好的签、笔。每人抖动着手,在签上写下愿意献出多少粮食等。丁惠一族先递上。宾胥无看后,怒道:你拿多少钟?是想塞人牙缝吗?说着,将手里的签一掷!丁惠族赶紧取回,改成一万钟。宾胥无这才稍稍平缓些:还是太少,比起人命,还是太少!众人又纷纷加码改写……

很快,认定的数字出来了,管仲暗示宾胥无不要报。齐桓公看到管仲的表情,知道自己的“表演”有了效果,便缓缓语气,对宾胥无道:依卿判决处理。把他们搬下去,别扫了我们喝酒的兴。仲父以为如何?

管仲赶紧回说:甚好!

台上的国氏、高氏、丁惠及大户们纷纷回到自己席位上,酒宴继续。那酒还是原来的酒,菜还是原来的菜,但人人都夹不起菜,端不稳酒器。这一切管仲都看在眼里,他明白效果出来了,赶紧暗示齐桓公走下步棋。下步棋,就是齐桓公率领公卿国戚文武大臣到大户们桌上去敬酒压惊。

齐桓公端酒来到犯错大户桌前。那大户赶紧先敬。齐桓公笑盈盈问:你用献粮食抵了朝廷对你的惩罚,那是朝廷啊,我可是帮你说话的。如果不是我说话,你还能坐在这里喝酒?

旁边有人暗中拱拱大户,让他谢不杀之恩。

齐桓公摇摇头:我要实惠。嘴上的甜头,就好比梦里吃蜜,那能真吗?说着,他问左右:你们没听说我的后宫都喜欢织有乐器兵器花纹的美锦吗?

左右赶紧说:知道知道,想献礼给主公的,可谁能寻到那美锦啊!

齐桓公装作没听到,敬着酒:就送那,我就满足了。太大的礼,我也不要。

管仲派人在一边直接就记下了需要的人名与数量。

大户中,不乏聪明才智过人者,自然看出管仲与齐桓公演的“双簧”,不但不反感,而是加倍高兴,连连对左右称:齐国有望!齐国大幸!

齐桓公端着酒对大家敬酒,告诉大家:国家的税收,你们要带头!

众大户谁敢说个不?巡敬一周,回到台上的齐桓公依然是千杯不醉之态。

大户们开始排队上台敬酒,齐桓公凭借酒量再次应付裕如。

众人敬酒差不多时,管仲宣布主公有重要的话说。

齐桓公端着酒走到台前,对大户们说:关于征税一事,你们也知道了。我自己是不可能有时间去的,南方委派的是宾胥无,他到了那里,你们要像见到我本人一样如实缴纳!

台下一片欢呼赞同。

……隰朋去北方,甯戚去东方,鲍叔牙去西方。齐桓公说着,看看管仲问,听说这些大户将钱粮借贷给贫民,使他们能够按要求纳税,他们因此欠下了很高的债。都是因为我,使这些贫民越发穷困潦倒,有的弄到了丢命的地步。我心里不忍啊!这样吧,我这里有一些织有乐器兵器花纹的美锦,每匹价值万钱。我愿用这些美锦为我的贫苦民众偿还借贷的本息,让他们不再成为你们的债人,你们认为如何?

四方大户闻而一齐下跪,叩拜:主公如此体恤民众,我们立刻献出那些券契,呈于堂下,请你过目。

齐桓公:那不行。你们用自己的钱财让我们的穷苦民众能够春天耕种、夏天耨锄,这已经很不错了。我很赞赏你们,但对你们没有什么恩宠,如果这些美锦你们还不能接受,我是坐卧不安的……

四方大户再次下跪叩拜:那我们就领了吧!

于是,台后上来的卫兵将美锦搬上来,现场与四方大户们手里的借贷券契进行替换。替换结束,齐桓公还没用上三千匹,四方贫民的借贷券契全部收回,四方民众再也不用为债发愁。

消息传开,四方的贫民纷纷教育自己的孩子,要永远记住国君的恩德,连种地这样的事国君都看成是国家大事,我们有什么脸面不把地种好啊!

事后,甯樾看到管仲,敬佩有加地说:相国,你这一招,可是天下无人能比啊!不但解决了齐国缺粮的困难,还让那些敢在齐鲁两国间囤积粮食的人,遭受了狠狠的打击!

管仲笑笑,没说话,他的肚皮里还有许多富国利民之谋没有拿出来,这不过是小小的,算不上的啦!

这一天,鲍叔牙带着甯戚与隰朋向管仲汇报各地具体落实四方大户免贫困户债务的事。管仲请大家到主公那里汇报。齐桓公欣然同意。

各地的情况不同,东、西地区地理位置差异很大,大户的情况也各有千秋,南、北的贫困户太多,能减免的都已经尽力,尚有部分没能解决。大户们将这些困难推给了邑官,当地邑官能力更有限,只好上报朝廷。

管仲问起了一些细节。他问甯戚,戚姓的大夫在朝里官不大,戚姓本宗同族的其他户,生活如何?

甯戚不知道管仲的用意,实话实说,戚姓还可以,戚姓大户接济穷困的本宗本族很到位。倒是朝中的城阳大夫,关起门来自己快活,根本不顾本姓同族人的死活。

齐桓公闻后轻轻叹了一声,看着管仲许久才问道:仲父,你看怎么办?

管仲若有所思地看着甯戚,没接齐桓公的话茬。

齐桓公急了:仲父,你刚才说的那些平准与平衡都与这个无关啊,难道还要我把天下大户再次请来?

管仲问:有用吗?

齐桓公说:那种事用一次就足了,再用,怕就不灵了。

管仲笑道:正是。

看来,你有好办法了。齐桓公乐道,快快说来听听。

管仲说:请你把城阳大夫喊来,先解决城阳邑的事。城阳邑,地处莒、沂、源等邑之中,尽为肥沃可耕的好地。全国数年灾荒,唯有城阳邑没事,城阳大夫的日子能不快活?

齐桓公想了想,说:那就敲打他。

管仲说:是的。主公这样对他说:你的宠妾穿着上等丝绸,鹅鸭吃着穷人看不到的剩饭。从你府上过,很远就听到里面钟鼓齐鸣、笙篪吹奏,歌舞升平,好不热闹。我早就知道你奢侈到极点,没找你,是等着你自己觉悟。看来,我高看了你。不能不提醒你注意到,你的同姓进不了你的家门,你的伯叔父母、远近兄弟都在受冻挨饿。有人告诉我,这样对待同姓伯叔父母兄弟的人,做官是不可能忠诚于君主的。我现在决定取消你的爵位,不要再来见我。在你的府上周围,我已经派了卫军守着,你不能出门!

齐桓公连连说好:就这么做。说完立刻派人通知城阳大夫明天上朝不能缺席。

城阳大夫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一夜都没睡好。第二天天还没亮,他匆匆赶向朝中,路上遇到了每天都是最早上朝的管仲,赶紧请教主公今天要他到朝的原因,希望相国给他指点指点。管仲含糊道:这几次上朝议决大事时,主公可能没注意到你。城阳大夫说:我站太后了吗?管仲说:如果是这样,今天你站前面些!城阳大夫怀疑地问:会这么简单吗?管仲反问道:你怀疑我与主公商量了要整你?我想整你,还要动用主公吗?再说,主公想整你,需要找我商量吗?

城阳大夫听了这话,站立不住了,只好与管仲告辞,快步先走了。

当第一缕阳光从窗户透进来时,正好照在齐桓公的面前,阳光就像给齐桓公罩上了一个盆状的光环。所有进来的人,都感觉到齐桓公的神秘与伟大,不知不觉中对那光环里的人肃然起敬。殿前值日巡视过后,禀告齐桓公:主公,早朝可以开始了。

城阳大夫今天没像平时那样远远地站到别人的后面,而是被值日官示意站到了最前面。朝议一开始,齐桓公就说:现在我注意到了一种现象,同样是一姓的家族,却不能有福同享,有难倒是要一起受着株连九族、灭门之灾什么的。你们说,这公平吗?这样的事,就发生在我们齐国,就在我们的朝堂之上,有人正是这样做的。

堂下鸦雀无声,谁都感觉到这是在指自己,没人敢抬脸看堂上的齐桓公。

城阳大夫!

如同天上落下一个响雷,震得堂内嗡嗡然!

城阳大夫赶紧向前,对着齐桓公下跪。

齐桓公:你知错吗?

城阳大夫喃喃道:望主公明示。

齐桓公便把昨天与管仲在一起,管仲教他说的那番话,一字不漏、字字如铜豆落金盆,脆生生在广庭之下爆响了一阵子。在场的所有人都惊骇,谁也没想到齐桓公会私访暗察到你生活里的细节,了解到你的庄户、亲戚、同宗、一族人的生活与你的关系……

当齐桓公宣布将城阳大夫削去爵位、免去公职、软禁家中、不得随便外出时,人人的脊背上都沁出了细汗。

很快,稷门上挂出了对城阳大夫处罚的公示。

效果立刻就呈现出来了。全国几乎所有的功臣世家、王亲国戚,都开始关注起本宗本族亲友们的生活,有些很远地方的穷人一辈子饥寒交迫,突然间被国都里来的贵客请到了城里,分到了住房,有了地种,不再露宿野外,不再受风雨寒霜的侵害,更有那些无力劳作的贫病鳏寡孤老都得到了照顾。

齐桓公与管仲在宫中一个亭子里下棋。守城官派人送来一个帖子,是一位不愿意留下名姓之士贴在公告栏旁边的。

管仲接过去一看,乐了,递给齐桓公:请主公看看吧。齐桓公一看更乐了:仲父,你这个方法真管用。帖子说得对,灾年的齐国,被管仲又寻到了一条救灾之路。仲父,你这一着,省掉我国库多少开支啊!哈哈,帖上还说我推行仁义的方法也是天下首举,不仅仅是减少了饥民,更使功臣世家的兄弟骨肉相亲相爱……

管仲说:贤德主公的威望就是这样来的。(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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