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中的月亮

——以故事的形式纪念512

被埋进去已经多久了？黑暗中我算不出时间，只有断续的异样轰鸣和淅淅簌簌的砂石滑落声偶尔震着鼓膜，——好像很久了吧。

记不清楚一开始的情况了，但我知道自己所在的房间已经彻底倒塌，天花板和地板连成一片，将躲在墙角的我封闭在一处狭小的空间中，不过所幸的是身体没有受伤，我哭过，喊过，敲打过，努力过，拼命过，但最终依然是黑暗中一人独处。

没有人知道我幸存于此。这是我安静下来后的第一个想法。

也许，已经是世界末日了。这是完全无法接触到光芒的我随后所想的。

爸爸妈妈呢，他们还在不在，他们是不是也还活着。我为自己的自私感到羞愧，竟然没有第一时间想到自己的亲人。

我会不会死掉，会不会在这什么人也找不到的地方慢慢的腐朽死去？这是在我感受到饥渴，体察到身体虚弱后，慢慢浮上心头的想法。

神呐，请救救我吧！从不信神的我在狭小的黑暗空间蜷缩起身体，让双手能够合十。

记得小时候，妈妈说过，老天在头上看着每一个人，恶人有恶报，好人有好报。那我现在是不是遭到了老天的恶报呢？

为数不长的人生片段重现于记忆中，我为自己过去的恶行而忏悔，也许，这只是个噩梦，只要好好忏悔就能脱离它。

我发誓——我再也不顶撞父母了，再也不深夜偷偷溜出门上网，再也不因为贪玩而不做作业，再也不擅改学校发下来的考卷分数，再也不叫叔叔冒充爸爸去学校见老师，再也不欺负表妹，再也不欺负同学，再也不偷懒不去做家务，再也不因为怕同学笑话而丢掉母亲送来的午饭，再也不……

我数不清我到底默念了多少个“再也不”，当我承认过来，无论如何，不管我怎么忏悔，这现实都不会改变时，我又哭了，可是我怕自己会脱水而死，只能将泪水抹到干裂的嘴唇上。泪水比过往更加苦涩，也更加冰冷，身体也慢慢的感受到夜的冷娑。

现在应该是晚上了，我猜，因为身体好冷，我蜷缩的更紧了。

晚上了，往常这个时候，我应该是窝在客厅里跟妈妈抢看电视，或者跟同学一起出门玩了。

昨天晚上的电视剧演到哪了？

不对，昨天我和同学上网去了，那么脑子里拼凑出的电视剧片段应该是前天晚上的——这么说，我这一辈子都看不到那个挺有意思的电视剧的结局了。

感觉好可惜，好可惜，好可惜……

呀，昨天跟同学借得CD还在床头放着！我想起来，跟同学保证再三，说不会弄丢弄坏，同学才借给我的。

肯定被压坏了，我模糊认为贴近左手的冰凉光滑物体就是残存的金属床脚，那么堵在床上的一团应该就是落下来的天花板了，这样的话，同学借给我的CD肯定被压坏了。

好可惜，好可惜，好可惜……

我继续想，想起再过几天就是我的生日了。

本来已经说服爸爸，答应给我买一台电脑了。几天前说好的，到生日那天给我买，而且要买cpu双核的，硬盘内存越大越好，我要用自己的电脑练习打魔兽，打败一直小看我的男生们！

不过，现在，好可惜，好可惜，好可惜……

被埋在废墟里的我，思绪越飘越远，脑子里都是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一会儿看见妈妈在厨房做饭，转头来对我说“今天中午不吃饭，只吃菜……”，马上妈妈又变成爸爸，拿着我藏起来的考试卷子，指着卷子上红红的“60”说，“孩子好样的，60分，少一分可惜，多一分浪费……”，眨眼，爸爸消失了，一群平时跟我玩在一起的男孩女孩围着我，跳起圈圈舞，大家跳啊唱啊——“一起死吧，一起去死，死了的话大家又在一起了哦……”

不！我不想死！

我猛地弹起身，可是狭小的空间没能让我如愿，脑袋碰在天花板上震下一片灰渣。

“爸爸妈妈，你们在哪，我好害怕……”

我又哭起来，可是眼泪已经没有了。

我想起我曾经看过的漫画，上面说的是一群学生遇上了大灾难，甚至比我现在的处境更要艰难，但是他们克服了困难，走出困境，但是——我是孤独的一人啊！如果有人陪我，如果父母在身边，即使情况再艰难我也……

爸爸妈妈，我感到揪心，我不愿意去想，可是思绪终于在转了一大圈之后回来了这个问题上。今天是星期一，父母都去上班了，我是因为午睡迟到没去学校，而在办公室里的爸爸妈妈呢？他们会不会遇到和我一样的情况，他们会不会像我一样躲在墙角，他们是不是安全呢？

我不敢去想了，我再度祈祷，祈祷爸爸妈妈的安全。

神啊，神啊，求求你让爸爸妈妈得救，如果我们家非得死一个的话，就让我这个不孝顺的孩子去死吧。

反正，——又饥又渴，又困又累，看不到任何光明的我已经看不到活着的希望了。

放弃了，我想睡觉，脑袋狠狠的砸在背后的墙上，发出咚的一声，就阖上了眼睛。

恍恍惚惚间，我好像听到了一些不一样的声音，仿佛有人的叫喊穿透了厚实的建材废墟传进了我的耳朵。

“喂！有人吗，有人活着吗！”

嗯，真的，真的是有人在喊，虽然隔着墙听起来很微弱，但确实是人的声音。

本已放弃的希望被燃起——是救援吗，是来救我的吗，我可以不用死了吗，对了，不知道是不是救出了爸爸妈妈……

我想问的事情太多了，竟然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回答，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情急之下，我用尽全身力气敲打墙壁，想让对面的人知道。

“啊，有人？还活着吗，能说话吗？”

为了让能说出口，我咬了自己舌头，紧绷了神经，我不能放弃这获救的机会。

“我，我还活着……快救救我，我快要死了！救救我啊！”

在黑暗的空间里，我能很清楚的听见自己的声音，我是那么的急切，那么的渴望被救，有活下去的希望了，我不想死，真的，我不想死！

墙后的声音静了下去，但马上，那声音更清楚的传了过来，带着一种鼓励一种希望，我能听出是一位阿姨。

“小朋友，你被困在屋子里面了，很抱歉，现在阿姨救不了你……”

听见阿姨的话，我不禁泄气了，说的也是，四层的楼房一下子压到一楼，要从这里面把我挖出来肯定不容易。

“不过，请你稍等，我已经和救援队联络上，解放军叔叔马上就赶来了，他们带着工具，很轻松就能把你挖出来……”

阿姨的说话很温和，不急不燥，听着她的声音，我大起大落的激动情绪也渐渐缓和下来，刚一平稳，我就感到身体不适，长时间没有吃喝，我已经虚弱到极点了。

“阿姨，我怕我等不到那时候了，我觉得我快要死了，我好渴好饿……”

我一定会死的，我突然这么觉得，这里太黑了，黑到睁着眼跟闭着眼都没有分别，有人说，黑暗给了人恐怖，我好害怕，我好害怕自己就这样死了。

“小朋友，撑住，解放军叔叔马上就来了，他们带来的还有吃的喝的……”

想到吃的喝的，我后悔起来，昨天，应该是昨天吧，我嫌中午妈妈做的午饭不好吃，只吃了几口就扔掉了。

“我好想喝可乐……”

“呵，小朋友挺逗的嘛，虽然可乐没有，但阿姨这里有矿泉水，等等，阿姨找东西把墙凿穿。”

这句话结束后，又几分钟时间，没再听见阿姨说话了，随后，当阿姨的声音再度响起时，伴随着一种有规律的，金属物品砸在墙壁上的声响。

“等等啊，等阿姨把墙凿出一道缝，就能把水送过去了……”

“谢谢，谢谢阿姨。”虽然体力越来越差，但感受到阿姨的善意，尽管身体依旧虚弱，但感觉上好多了。

“阿姨，你是住在附近吗？”听着有规律的凿墙声，我忍住倦意，和阿姨聊天起来。

“对啊，我是B栋一楼的……”

“咦，那阿姨和我不就是邻居吗？”

“是哦，”阿姨顿了一下，有些埋怨的继续说，“虽然我是刚搬来没多久，但现在这个社会啊，邻里关系确实不怎么融洽，本来想找个机会拜访下，可一直忙于工作……”

也许是怕我说话多了会累，阿姨一边凿墙，一边主导着聊天，从聊天中我知道了，阿姨是我的邻居，在市里的一所小学当老师，而且有个上幼儿园的女儿。

“阿姨，不知道你的女儿……”

“不提这个，再说，小朋友你的父母不也是……”

聊天陷入了沉默，好一阵子，只听见阿姨凿墙的声响。

我的父母，对，万一，万一爸爸妈妈都死了，即使我得救那又有什么意义呢？还不如死了！

“小朋友，千万撑住啊，不要放弃！”也许是看我长时间没有说话，阿姨大声的喊出声音。

不要放弃，说的好听，但是怎么去做呢，黑暗中，我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做不到，连哭都哭不出来，但是我想，我不能影响到阿姨——一时间，我感觉自己长大了，学会了站在别人的角度思考问题。

“嗯，我知道，我不放弃，我要活下来。”

“对，你一定要活下来，啊，解放军叔叔已经快要到了，再坚持一会儿，你就能出来了。”

“嗯，再坚持一会儿……”恍惚间，我看到了爸爸妈妈，回到了上小学低年级时，爸爸妈妈一起去学校接自己回家的那个时空。

——“梅梅，是时候跟爸爸妈妈回家了哦。”

我听到了温暖，眼前仿佛亮起一团光明，缓慢的心脏也激烈的跳动起来，我伸出手，想要抓住那光明……

“小朋友，撑住，加油，阿姨马上就把墙凿穿了，咳咳！”

阿姨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眼前的光亮一瞬间消失掉，耳朵里尽是嗡嗡嗡的奇怪声响。

“加油，加油，加油！”阿姨开始不停的打气，说话，聊天，渐渐的，我能听出阿姨的嗓门，已经嘶哑而干涸了。

“谢谢您，阿姨，我不会放弃的，我，我不想死……”

印证了我的话，黑暗中终于刺进一丝光明，这久违的真实光芒几乎刺瞎了我的眼睛——阿姨把墙给凿通了，夜晚的光芒即使只有一点点，但也更加激发了我的求生yu望。

“来，小朋友，把嘴巴对准墙孔。”

阿姨凿开的墙孔倾斜朝下，能让水顺着流下去，于是，在干渴的几乎要死掉的关头，我得救了。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阿姨不仅给了我水喝，还想方设法将碾碎了的饼干渣从墙孔里送过来，抚慰了我几乎死掉的肠胃。

“谢谢您，阿姨，不是您的话，我早就已经死了。”

恢复了一些体力，我继续和阿姨聊天起来。

“阿姨应该能看到月亮吧。”从墙孔里透进的光是月光吧，这让住在城镇里，常年忽视月光的我记忆起童年时代，和爸爸妈妈一起坐在屋顶上看月亮的事情。

“今天的月亮是什么形状的？”我看不见月亮，只是随口问问阿姨。

阿姨突然沉默下来，接着好像要故意回避这问题一样问我要不要喝水。

“阿姨，这里黑漆漆的好难受。”

“啊，别急，小朋友，解放军叔叔马上就来了，而且现在天上有云，看不清楚月亮……”

马上，马上是多久，我忽然有些怨恨“解放军叔叔”了，阿姨都联络了这么久，竟然还没有来救我！

“小朋友，地震的时候是12号吧？”阿姨好像不太记得时间。

我记得，那天是周一，12号，肯定的回答了阿姨。

“等等啊，小朋友，云马上就散了，我来帮你看看月亮——今天的月亮啊，像烧饼，就是那个扁扁的，长长的烧饼……”

阿姨果然不愧是小学老师，形容起月亮来很有意思，不仅用了烧饼，还用了面包，被咬了一口的大肉包等各种各样的食物来形容，“等会解放军叔叔来了，把你救出来，可一定别忘了去吃烧饼……”

“解放军叔叔会来救我吗？”都等了这么久了……

“会的，一定会的，阿姨联络过了。”

联络过了？阿姨一直在强调这个！但是，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阿姨用什么东西去联络别人呢？

“阿姨，你有带手机吧。”

“嗯，带着，不过很可惜没有讯号，而且手机从几个小时前已经停机。”

“那阿姨你怎么和别人联络的呢？”我感觉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戳破真相的未来总是让人感到恐惧。

阿姨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她说她是用的公用电话。

电都没了，通讯肯定中断了，我失望的回答她“阿姨，我不是俩三岁的小孩子。”

一时间，墙壁两侧再度陷入让人发疯的寂默。

“对不起……”可是阿姨的声音穿透墙壁，拉回马上就要掉进黑暗中的我。

“我骗了你，不过你要相信，一定有人会来救你……”

相信，相信谁？谁会来救我？我想起以前在电视上看到的地震惨状，城市倒塌，道路崩坍，通讯中断，这样看来的话住在市区中心的我肯定被隔绝起来了。

那么阿姨呢，阿姨是不是也……

“小朋友，我没事，我这里好好的，只是想看看周围看能不能救出几个活人……”阿姨好像料到了我的想法，“不过只找到了你一个人，这栋楼的其他住户也许都安全逃走了……”

阿姨的说话渐渐混乱起来，不过，我也渐渐开始主动忽略掉那些甚至在逻辑上站不住脚的话，我自私的想，幸而现在有人陪我，有人给我水喝，给我东西吃，——也许，我真的能活下去。

当墙孔里射进来的光由弱转强，再由强转弱的时候，当阿姨送过来的水越来越少，饼干已经宣布没有的时候，当阿姨和我的聊天从几分钟一句，减少到无限沉默的时候，当我使劲大喊，却再也没有人回应的时候，我开始想要正视事实了，但情感却不容许我去想那些绝望的东西。

“阿姨已经一个人走了吧，她肯定是去寻找救援了。”我用干裂的嘴唇喃喃自语，说服自己要相信这个理由。

我接受了自己编造的理由，就想要闭上眼睛了，但背后墙壁那个被阿姨凿出的小孔放射进来的光芒却阻碍了我的安眠。

好刺眼啊，我努力转动脖子将眼睛贴在小孔上，尽管什么也看不到，只能看见白糊糊的一片，可是我幻想着看到了天空，看见了月亮，视线穿透时间，看见了和爸爸妈妈一起坐在房顶上看月亮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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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得救了，救我出来的解放军叔叔看到幸存下来的我，哗哗的流下眼泪，他们说，整个这一片就孩子你一个人活着，太惨了，太惨了。

我看着天空，想找到月亮，可是看到的只有灰蒙蒙一片，没有月亮。

解放军叔叔继续说，好可惜，在我隔壁被断壁封住的一位大姐身边有矿泉水瓶子，也有饼干袋，咋就死那么早呢。说完，这个救我出来的军人又开始恸哭，他说，要是他们能早些到，要是路能早些被开出来，肯定能多救出几个，肯定能……

我想起阿姨，于是我看到从废墟里被抬出了一位女老师，再后面的还有浑身是血，已经死去多时的小女孩——

我忘记自己是怎么听说的，在继续等待救援转移的时候我知道了阿姨最后一条没能发出去的短信：“……我们的女儿死了，我活不下去了，没脸见你，不过隔壁还有个孩子要救……”

幸好我没有死，我突然这么想，但马上，我无法忍受住，哭喊了起来，“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不早点来，早点来的话阿姨就不会死了……早点来啊……阿姨一直说解放军叔叔马上就要来了，她一直在说……”

“对不起……”

————附记一篇让茄子流泪数次的报道——

“刚刚接通了一位采访过我的四川记者朋友的电话，她刚刚从绵竹退下来，这个娇小的丫头在电话里和我讲了她眼见的情况，她只用了四个字形容，就是：“世界末日。”她说她几乎无法工作，眼泪就没有停过，太惨了，一片一片的废墟，到处是哭喊的声音，救援队发了疯一样的救人，然而往往救不了，跟着去的摄影只了拍一张照片，就扔下相机去帮忙，因为那情景让你不可能站着看着。

她和我说，她在一个学校现场看到了她永远不会忘记的一幕，学校的主教学楼坍塌了大半，当时正在上课，几乎有100多个孩子被压在了下面。全是小学生。一些似乎是消防队员的战士在废墟中已经抢出了十几个孩子和三十多具尸体，看着那些小小的，带着红领巾却再也无法睁开眼睛的孩子，她说她突然觉得自己说话的勇气都没有了。

然而就在抢救到最关键的时候，突然教学楼的废墟因为余震和机吊操作发生了移动，随时有可能发生再次坍塌，再进入废墟救援十分的危险，几乎等于送死，当时的消防指挥下了死命令，让钻入废墟的人马上撤出来，要等到坍塌稳定后再进入，然而此时，几个刚才废墟出来的战士大叫又发现了孩子。

几个战士听见了就不管了，转头又要往里钻，这时坍塌就发生了，一块巨大的混凝土块眼看就在往下陷，那几个往里转的战士马上给其他的战士死死拖住，两帮人在上面拉扯，最后废墟上的战士们被人拖到了安全地带，一个刚从废墟中带出了一个孩子的战士就跪了下来大哭，对拖着他的人说你们让我再去救一个，求求你们让我再去救一个！我还能再救一个！

看到这个情形所有人都哭了，然而所有人都无计可施，只眼睁睁的看着废墟第二次坍塌。后来，那几个小孩子还是给挖出来了，但是却只有一个还活着，看着那些个年轻的战士抱着那个幸存的小女孩在雨中大叫着跑向救援所在的帐篷的时候，她已经泣不成声。

祝愿的话人们已经说的够多了，最后，茄子希望：

愿震后余生的人们能够平安幸福，克服地震时期的心理阴影，携起手来共建家园。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全国人民都在看着你们！

另，希望08年应届毕业生能主动去支援灾区重建。